紅衣女子脖頸修長，容顏姣好，如一只美麗驕傲的孔雀，艷壓群芳。她一開口，眾人的目光便被吸引過來，隨即便是一片驚艷之聲。
紅蓮端坐著，脊背挺直，螓首偏了一個恰好的弧度，遙遙望著韓王。她面容精致，從上首處看，尤其端莊秀麗；她身上彩衣光芒奪目，偏偏她一言一行規(guī)矩有禮，在座公子不由得心中暗嘆，這才是真正的公主威儀。
衛(wèi)莊抬起眼，望向下方的女子，似是怔了怔，許久不曾移開目光。
紅蓮慢慢起身，步履緩慢而從容，行至大殿中央。她臉上微笑淺淺，十足優(yōu)雅，不再看任何人，而定定看著正前方的韓王，“父王壽誕，蓮兒特意備了一份賀禮?！?p> “哦，是什么賀禮？”韓王語氣中也有好奇，但卻不似先前濃烈。
紅蓮明白，自賜婚一事以來，她對韓王有了隔閡，韓王亦如是。父女兩人如今見面已近陌路，除了應(yīng)有的禮數(shù)剩不下其他，所謂骨肉親情，早在那一次撕破偽裝的利用中消磨殆盡。
但她不在乎。她的這份禮，本來，也不是給韓王看的。
“蓮兒不似其他幾位王兄，游歷天下，遍尋奇珍異寶?！奔t蓮聲音不大，在殿中卻十分清晰，“只有一支樂舞，要獻給父王。”
“樂舞？”韓王有微微訝異，“韓國樂舞，寡人已看過許多了?！?p> “這支舞，并不是韓國樂舞?！?p> 紅蓮微笑不變，目光不卑不亢，迎向韓王。殿中燭火明滅，而她獨占了所有的光，令人不由的矚目——如此驕傲不可侵的女子，此前仿佛蟄伏許久，而只待這一刻肆意揚灑風華。
“七國樂舞，趙國為最，而趙國樂舞，以白雪為最?！奔t蓮從容不迫，聲線平緩，“想必父王這些年來也看膩了韓國的樂舞，蓮兒有意為父王準備一支新的樂舞，便從趙國請了教習師傅。今日這支舞，正是......”
她字字如玉，輕落玄冰，“白雪?！?p> 話音剛落，坐席中便有了竊竊的私語。陽春白雪，曲高和寡，這趙國的白雪樂舞是真正的名揚天下。然而白雪是上古曲調(diào)，本來有樂有舞，這么多年傳下來，卻將舞蹈失傳了，只余樂曲。莫非紅蓮真有通天之力，尋到了白雪的舞譜？
要知道，即使是如今趙國最卓越的舞姬，也僅僅會白雪的簫曲而已。
衛(wèi)莊遠遠地看著她，那么明艷的女子，落在眼中似一簇灼熱的火。她本來就是盛放的紅蓮......韓國處處污濁，唯獨留她一人清亮，明明是個異數(shù)——
卻偏偏，似他的宿命。
“既如此，便由蓮兒一展這白雪樂舞吧?！辈欢鄷r，韓王開口道。
場中的絲竹箜篌皆被退下，就連聲色清脆淡雅的編鐘都搬到了一旁。紅蓮站在殿中央，靜靜地等宮人移走那些多余的管弦，而她不言不動，使眾人不由得都屏息靜氣，為這難得的樂舞清出最沉靜的心來。
許久，一縷簫音沖破沉默，空靈而來——
······
白鳳獨自坐在宮墻上，望著遠處一輪殘月。
夜色低沉中泛起寒意，在這早春萌生的回暖中，有些突兀。月光不時被濃云遮蔽，不知是要落雨，還是落雪。
遠處宮燈無數(shù)，華璨如星海，流瀉如銀河，仿佛可引得飛蛾撲火。只是那一片喧囂與他無關(guān)——他習慣了遠離熱鬧，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也就好了。
“統(tǒng)領(lǐng)……”突然，一個聲音打破沉寂。
白鳳向下一瞥，一名禁衛(wèi)軍，正站在下方。
“什么事。”白鳳淡淡應(yīng)道。韓王命他今晚嚴格負責宮圍的安全，禁衛(wèi)軍已經(jīng)全部出動，有風吹草動，都要向他稟告。
“有人聽見，正殿的地下，似乎有動靜......”那名禁衛(wèi)軍似乎迫于白鳳的淡漠，說話也小心了許多。
“正殿？”白鳳微訝，那是今晚宮宴的主要場所，絲毫閃失都不能有的。
倏忽間，白影一閃而過，已不見了蹤影。那禁衛(wèi)軍驚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這位輕功卓越的統(tǒng)領(lǐng)想必已是自己先去了。抬頭再看，宮墻上果然空空如也。
他不敢停留，連忙向正殿跑去。
等他氣喘吁吁地趕到，白鳳已經(jīng)在殿后的圍墻下站了許久了。旁邊有兩三人，都不敢出大氣，再看白鳳，正屏息細聽，神情凝重。
他們說的不錯，正殿之下，果然有動靜。
白鳳運起內(nèi)力，將耳力逼到最靈敏，細細地捕捉著地下細微的聲音……連續(xù)不斷，又多是金屬和木頭轉(zhuǎn)動之聲，聽上去，倒像......
機關(guān)運作的聲音？
正殿之下，有機關(guān)？
白鳳心中訝異，面上仍不動聲色。他環(huán)視那幾個禁衛(wèi)軍一眼，語氣平淡，“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幾個禁衛(wèi)軍不敢違逆，紛紛應(yīng)諾，各自離開。
白鳳卻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彈。正殿此時酒宴正酣，而其地下竟然有機關(guān)運作......是韓王授意，還是......有叛逆？
他隱隱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然而宮宴正在進行，他是不能擅自進去稟告的。這地下機關(guān)不知是什么來歷，若是不說......他又擔心，如果真的釀成什么禍患，他只怕后悔不及。
罷了罷了……白鳳思慮再三，決定還是先去正殿聯(lián)系上紅蓮。她是公主，說話的分量與他不同，若是真有什么要緊事，由她來告訴韓王，也不會太失禮。
如此想著，白鳳身形一起，不消幾步，已到了正殿門口。
他甫一落地，便聽得殿中傳來紅蓮的聲音——“父王，蓮兒也有一件賀禮！”
她落落大方站起身來，傲然站立，不卑不亢。那一身長裙是艷艷的紅色，裙擺曳地，如一朵在水中漾開的花。緋紅奪目，殿中無數(shù)金碧輝煌，都在她周圍黯然失色。
白鳳怔忪片刻，才認出，那是她。
殿中為她清出偌大一片場地，只有一名持簫的樂師站在角落里，再沒有其他樂器。眾人已鴉雀無聲，因而白鳳可以清晰地聽到她說的話，明白她今日如此妍麗，是為了一支揚名天下的樂舞。
白雪......
陽春，白雪。曲高，和寡。
這一曲高雅的白雪，在座數(shù)十人，誰能應(yīng)和？你又希望，誰來應(yīng)和？
一縷簫音乍起，婉轉(zhuǎn)流連，如冬日落雪。紅袖微揚，拂動暗風，露出一截如玉皓腕，線條優(yōu)美，指尖潔白如霜。女子神情安詳靜謐，仿佛古畫中悲憫的玄女，目光所及，令人不由得心神安然。
不過是一個起勢，已然驚艷。
樂音流轉(zhuǎn)，紅蓮身形一變，雙臂微落，步履已換。簫音清冷，入耳如飛雪，然而她一襲紅色長裙似彼岸業(yè)火，沖淡了蕭瑟，眼見耳聞，恰到好處。她一抬臂一回首動作輕緩，然而與樂音相和卻絲毫不遲，回旋轉(zhuǎn)身自如流暢，長袖掠過似夏花盛放。
昔有佳人，一舞傾城，朝歌夜弦，不及其芳。
夜色沉沉，唯見她腰肢如柳，皓腕凝霜。簫曲繞梁，而她或俯身，或頷首，或張揚，或含蓄......眼波瀲滟，如墨色細染秋水，光影粼粼。當下亂世，縱劍氣如虹，總抵不過這一曲美人如玉，慨當以慷。
衛(wèi)莊合了眼，無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