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莊！”紅蓮一聲大喊，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他的全名。
黑衣男子回頭，目光清冷。
他離開，竟不從王宮帶走任何東西，只有韓非送行一程，如此而已。紅蓮甫一出現(xiàn)，衛(wèi)莊便朝韓非淡淡一瞥，韓非避開他的目光，狀似無事地看向別處，仿佛通風(fēng)報信的人根本不是他。
本預(yù)料好的無聲無息，無悲無喜的離開，終究還是被這多事的家伙變成了一場離別。
紅蓮定定地看著衛(wèi)莊，似乎在等待什么，然而等了許久衛(wèi)莊也沒有絲毫動作。無奈之下，紅蓮只好先開口，“你要去哪里？”
“去和一個人決斗。”
“和誰決斗？”
“與你無關(guān)?！?p> 男子面色淡淡，語氣無波無瀾，態(tài)度冷漠仿佛從不曾與面前人相識一般。韓非在一旁只覺得衛(wèi)莊這個樣子對自家妹妹著實有些殘忍，然而他也知道，鬼谷派的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插手。
“你......還會回來么？”紅蓮小心問道。
還會回來么？
我怎么知道......衛(wèi)莊有些自嘲?？v橫捭闔，背道而馳，注定不能相生。他與他那師兄，一旦出手，就是生死之戰(zhàn)。那，又該如何告訴她，歷代鬼谷子只收兩名弟子，歷任鬼谷子只有一人？
“也許不會?！边@是最合適的回答。
紅蓮還想象不到一個人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究竟意味著什么，但她明白這個答案的可怕之處。不會再有人配得上那一樹繁花，也不會再有人配得上那一柄鏈劍，她與她的一切，也許都會終止于此時此刻。
多情自古傷離別。
衛(wèi)莊一言不發(fā)，無聲地轉(zhuǎn)身，邁步，走出宮門。
“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紅蓮在他背后大喊。
她怎么會明白呢？有些人，就算等一輩子，都再也等不到了。抑或，她等到的，根本就不會是當(dāng)初的人。
不過是用他的野心，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的光陰。
······
小鳥停在紅蓮身旁的樹枝上，嘰嘰叫個不停。
衛(wèi)莊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終至不見，紅蓮怔立半晌，轉(zhuǎn)身離開。白鳳本以為她會回到寢宮獨自哭天搶地一番，卻沒想到她徑自向西別院走去。
這......倒有些奇怪了。
白鳳不聲不響地跟著她回了西別院，看她甫一進(jìn)門就命人緊鎖大門，又驅(qū)散了下人。他立在樹枝上看著下方一切，卻不料女子猛然抽動鏈劍，將他所站立的樹枝悍然斬斷—
白鳳一驚，立即飛身而起，又如羽毛般輕盈落下。
盡管動作自如瀟灑，白鳳心里卻明白，方才電光火石間的驚險。
紅蓮，竟是動了殺心的。
“怎么，心上人走了，便惱羞成怒了么？”白鳳心里訝異，嘴上卻仍是自若的模樣。
“誰讓你出西別院的？”紅蓮似乎無意與他斗嘴，語氣冷冷。
“我又不是囚犯，為何不能出這別院？”白鳳樣子輕快，“再說，今天才是第一次出去?！?p> “第一次出去，就知道莊要離開，就知道我要走哪條路，甚至知道莊要出哪個門?！迸诱Z氣嘲諷，一瞬間竟看不出一絲嬌蠻公主的樣子。
白鳳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
“你人在別院，耳目可不在別院。宮中的事情，只怕你比我都清楚。”紅蓮伸出手，小圓鳥便飛到她手指上，看起來依舊無害可愛，“這么個小東西這些天一直在我身邊，告訴了你多少事情？”
白鳳面色無波，仿佛所有事情與他無關(guān)。
“我說我為何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原來不是巧合。”紅蓮手指一彈，將鳥兒彈了出去，“百鳥之王……我早就該想到的?！?p> 本應(yīng)是興師問罪的一番話，紅蓮說出，此時卻有淡淡落寞。
相比被監(jiān)視，其實還是衛(wèi)莊的離去讓她更難過吧？說到底白鳳與她非親非故，連朋友都算不上，既然寄人籬下，為自己打算而監(jiān)視一下宿主又有什么過分的？
“這種鳥，叫諜翅鳥。”白鳳伸出手指，將小圓鳥召了回來，“監(jiān)察是它們的天性，你可不要冤枉了無辜。”
紅蓮冷冷一笑，“無辜？一只小鳥懂得什么監(jiān)察？還不是你指使？”
白鳳悠然看著她，眼神不明，直到將紅蓮看得有些發(fā)毛。許久，白鳳才走到紅蓮身后，右手優(yōu)雅一掠，指尖已經(jīng)拈了一枚白羽，“這也是我指使你沾上的？”
“這是什么東西？”紅蓮又驚又惑。
“這是諜翅鳥的羽毛，它們會追蹤同類的羽毛，這是天性?！卑坐P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仍然帶著少年人得逞之后的得意，“你自己不小心，誰都怨不得?！?p> 紅蓮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頭頂，眼前人明明是階下囚，卻比她這個主人還優(yōu)哉游哉。少女直覺便去抓腰間的鏈劍，卻在觸到劍柄的一瞬怔住—教她劍術(shù)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如今看這劍，不過睹物傷情罷了。
按上劍柄的手又默默地放下，紅蓮仿佛被一盆無形的水澆熄了怒火，整個人又安靜了下來。白鳳眼瞳動了動，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有說什么。
諜翅鳥可以知曉她的行動，卻不能洞察她的內(nèi)心。
“別以為莊走了就沒人能制住你，還有阿紫，她雖然在宮外的紫蘭軒，卻隨時可以到宮里。”紅蓮淡淡說道，又恢復(fù)了公主的威儀。
“阿紫？你不知道她跟衛(wèi)莊一起走了么？”白鳳問道。
此后很多年，白鳳都會不時想起當(dāng)時紅蓮的表情，明明不是很夸張，那種悲傷卻似彌漫了天地。他再沒有某一個時刻見過那么悲傷的紅蓮，以至于在無數(shù)個夜半無人或是孑然獨立的時候，腦海中都會猛然撞出那一幕，提醒他，那個女子并非如世人表面所見的無堅不摧。她的柔弱縱使被掩埋在了時光的廢墟里，也仍然存在過。
“那就我來！”紅蓮語氣里有些賭氣，誓要讓白鳳無話可說，“別想著你那所謂的自由了，既然加入了流沙，那你的性命就不屬于你了，而是屬于流沙！”
女子堅韌決絕的表情如此鮮明，似乎在衛(wèi)莊離去的一瞬間就褪去了嬌生慣養(yǎng)的外殼。白鳳驚異于她的轉(zhuǎn)變，卻也明白這轉(zhuǎn)變的原因—有些人的作用就是這么強大，當(dāng)他在的時候，你驕橫任性肆意妄為；當(dāng)他走了以后，你的肩膀立即就擔(dān)起了他留下的全世界。成熟有時候真的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譬如衛(wèi)莊之于紅蓮，墨鴉之于他。
“至于它們......”紅蓮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盤旋的幾只鳥兒，“我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以后別讓我再看見它們。否則，見一只，殺一只。”
字字冰冷，句句誅心。
白鳳一凜，心里頓時明白，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正式成為敵人。
如果說衛(wèi)莊在時，紅蓮對他還有幾分可憐，那么衛(wèi)莊走后，紅蓮對他的可憐，則盡數(shù)轉(zhuǎn)為了危機(jī)感。
畢竟，這個別院里的階下囚，還將她視作害死弄玉的仇人。她不會忘，若不是那一夜衛(wèi)莊出手及時，她就會被眼前人扼住脖子直接斃命。
說到底，白鳳是被衛(wèi)莊用武力制服扔到別院來的，不是被韓非感化來的。
即使名義上是流沙的同僚，但實際上，白鳳不過是流沙敵人的敵人。與其將他放在外面不知何時竄出來破壞流沙的計劃，還不如將他看守起來以備萬全。
畢竟，姬無夜那么難對付，一點不確定因素都不能有。
此前的紅蓮，因著對他的一點憐憫，所以兩人關(guān)系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緊張。而今的紅蓮，對他防備如大敵，便徹底劍拔弩張了。
這小女子......白鳳心里冷冷一笑。
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