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西別院,成了韓王宮里諱莫如深的所在。
先是有侍女不時看到院中有白影飄蕩,不分晝夜,冷不丁地從人身邊掠過。隨后便有人聽到院中有怪鳥啼叫,凄厲嘶啞,似冤鬼夜哭。
本來不過是些宮人私下里議論的閑言碎語,時日一長,便發(fā)展成了西別院里有冤鬼,要尋仇家索命。
仇家是誰,不言而喻。
紅蓮公主大怒,親自前往西別院查看。不曾想,那鬼竟巧巧地與公主撞到了一路上,將公主嚇得花容失色,回去后大病一場。韓王聽聞此事,派巫者在西別院中作法,驅(qū)魔除妖,大肆操辦了七天,方才止息。
那鬼究竟除去了沒有也無人知曉,宮人懼鬼神,總之是再也不敢去西別院了。
紅蓮得到這個消息,非常滿意。
偌大個別院不過一個月便荒蕪下來,花園里野草早已占了上風(fēng)。紅蓮去時,枯枝敗葉已經(jīng)小徑掩得滿滿當當。
白鳳倚在高樹的枝干上,指尖停著一只鳥兒,眼神晦暗。
“日子過的可還清閑?”紅蓮隨意問道。
“托公主的福,盼都盼不來一個人?!卑坐P漠然回道。
“還不是為讓你安全些!”紅蓮朝他甩了個白眼,“讓別人知道你在這里那還得了!”
白鳳不語,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落下來。
指尖鳥兒,早已飛走了。
“輕功倒是不錯。”紅蓮狀似輕蔑地評價一句,實際上已是摻了許多水分。白鳳方才那如羽一落著實將她驚艷了一番,即使在流沙中都很難找到輕功如此之高的人。
這話自是不能對著白鳳說出來的。
“只不過,光憑輕功,還不配留在流沙?!奔t蓮高傲地說道,“誰稀罕你逃命最快?”
白鳳不語,眼神卻一滯。
鳥兒在空中盤旋幾圈,終究又落回了指尖。
小巧玲瓏的生靈眼如珍珠,喙色嫩黃,圓滾滾的身子像一顆圓潤的丸子。這是一只幼鳥,尚未長開,還保留著最初稚氣的樣子。
漸漸的,盤旋在白鳳身邊的鳥兒多了起來。
紅蓮幾乎是一走神的功夫,別院上空已經(jīng)飛滿了各種各樣的鳥,顏色各異,鳴聲也不同。這場景頗為奇異,竟有幾分當初雀閣的架勢,各種鳥兒或飛或立,連窗欞上都是滿滿一排。而白鳳站在其中,遺世獨立,默然不動。
百鳥朝鳳。紅蓮莫名地想到這個詞。
緊接著,她便有一股怒氣涌上來,“你這是干什么!怕姬無夜找不到你嗎!”
說著,她抽出腰間鏈劍,猛然向著空中甩出,不至于傷到鳥兒,也足以驅(qū)散一些。白鳳抬眼,手臂倏然揮出,所有鳥兒仿佛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指令,嘩啦一聲四散飛去。
從聚到散,不過短短一刻。
紅蓮默默心驚—可不要被別人注意到這一刻才好!
轉(zhuǎn)而,便是對白鳳的怒氣,“怎么,思念弄玉,所以也迫不及待地想跟她一起死么!”
白鳳眼神一凜,殺氣頓現(xiàn)。
紅蓮在氣頭上卻也沒有在意,“整個王宮都知道弄玉彈琴可召喚百鳥,當初姬無夜不就是注意到這個,進而要殺你的么?現(xiàn)在你來這么一出,傻子都知道住在這里的人和弄玉有關(guān)系,我讓你住這西別院還裝神弄鬼還有什么用!”
換口氣,紅蓮氣憤難平,“你被姬無夜發(fā)現(xiàn)了,我怎么辦!”
······
落葉無聲飄落,帶著一絲枯朽的氣息,又無聲地消弭在空氣里。
話音剛落,紅蓮便知自己失言了。
雖然事實的確是這么個事實,然而若是說出來,卻總有一些晦暗又不可言傳的歧義。即使白鳳不過是個與她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人,還是不能越過了界。
她故作鎮(zhèn)定地朝白鳳一瞟,少年立在原地還是沒反應(yīng),于是她又放了心—沒聽出來,不錯!
她方才便沒發(fā)覺白鳳身上迸現(xiàn)的殺意,此時自然也感受不到那殺意倏忽的消失。
兩人各懷心思,又不約而同地選擇忽略那句話,似乎那一刻根本不曾存在過。隱藏在時光間隙里的一瞬間溫柔,被故意地忽視在了時光里,又也許,留在心里某個縫隙,知道它的存在,卻也永遠不會提起。
“我會的不僅僅是輕功而已?!卑坐P淡然開口,“還有弄玉留給我的本事。”
紅蓮也巴不得岔開話題,“不是只有彈琴才能引來百鳥么?我也沒見你這里有琴?!?p> “心弦之曲,何須那些外物,若是心靈相通,自然能聽到?!卑坐P語氣淡淡,不過幾天,竟已看不出幾分當初執(zhí)拗的樣子。那圓滾滾的鳥兒不多時自己又飛了回來,停在白鳳手指上不肯走,很是悠哉。
紅蓮似懂非懂,不明所以。她倒是聽韓非說過弄玉的本事很是奇異,不過也只是聽說而已,并沒有真正見過。何況弄玉是阿紫手下的人,她向來不想跟阿紫有什么交集。
“當然,你這種凡夫俗子,不懂也不稀奇?!卑坐P輕飄飄地加了一句,腳尖一點,人已經(jīng)羽毛般飄上了樹枝。
“你......”紅蓮又被噎了一句,一口氣憋在胸口硬是沒出來。
那小圓鳥撲棱棱地從白鳳指上飛下來,看似笨拙實際上很靈活地飛到了紅蓮肩上。紅蓮受寵若驚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小鳥又連蹦帶飛地落在手指上。
可愛若此,早就顧不上和白鳳置氣了。
終究還是個女子,白鳳默默地想。在此后無數(shù)時光中想起這別院里的半日浮生,仍然覺得這一筆平淡靜好。
人生若只如初見。
······
那只小圓鳥,最終被紅蓮帶了回去。
紅蓮本打算給它準備個漂亮的籠子,然而想了想,還是作罷,將它放到了花園里。不得不說白鳳的事還是給了她很大觸動,讓她知道鳥兒對自由的向往遠甚于華麗牢籠。
那鳥兒背上有一抹藍色,長大了一定會更好看。
“該去找莊了......”紅蓮看了看天色,披了件紗衣,便要去赴每日教授劍法的約。
公主轎輦自然是不能用的,即使她是公主誰都管不了她,不過單獨與男子見面仍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每日與衛(wèi)莊的見面于紅蓮而言應(yīng)該是最有盼頭的事情,盡管是正常不過的教習(xí),卻比任何事情都值得欣喜。
只要能見到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在她過去十六年的人生里,從未有過一個男子,能如光風(fēng)霽月一般,使世間其他男子都黯然失色。小女兒的情竇初開,便托付給了這般優(yōu)秀的人。
于他那里的平淡不過,于她而言早已自顧自地勾勒出了一生一世。
豆蔻的年紀,總是以為所有感情都會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
紅蓮步履稍急,沿著宮墻疾步而行,過往宮人紛紛行禮,卻連公主的背影都沒捕捉到。紅蓮額頭上微微沁出汗水,卻不覺得累—過了這個拐角,就是衛(wèi)莊所在的別院了!
就是這個拐角—
砰!
突然間,紅蓮眼一暗,腦門一疼,伴隨的還有周圍人的一陣驚呼。
—“張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