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山上，山林郁郁蔥蔥。
胡雨按照之前的吩咐來到了草屋前。
草屋前坐著的是一個比胡雨大上些許，約摸二十一二歲的男子。
男子一襲素白長衫，面上含笑，手中一把折扇，扇面上寫著是“平天下”三字，這是這位年輕人少有的得意之作。如果要為這位年輕人挑上些許毛病的話，可能也就是座下的這個由山間實木鑄就的木頭輪椅，讓這位年輕人的高士風(fēng)范折了些許。
“大師兄，我來了?！焙隂_著輪椅上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師兄弟之間的禮數(shù)或許在這江湖上其他地方不甚講究，但是在這里，在這無憂山上，這師兄弟之間的禮數(shù)還是相當(dāng)重要的。
年輕人笑著，手中的扇子又來回扇了幾下，“小師弟，你三師姐呢？”
“三師姐她下山把采到的草藥賣了，準(zhǔn)備買點補給帶回山上?！?p> 胡雨向面前的大師兄恭恭敬敬地回復(fù)道。
大一點的宗門，自然有著屬于自己的謀生營計。諸如江州的劍門，一心煉劍，門下的寶劍拿出去賣給這些個南來北往，各奔前程的俠客義士便已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又或者須彌山上的八苦寺，可以依靠向山下的平民百姓化緣說法，加上山中的一些產(chǎn)業(yè)倒也可以供應(yīng)的上這寺里和尚們的吃住了。
至于小一點的門派的話，則也有自己的營生，不過光鮮的和不光鮮，白道和黑道兩邊都占便是了。比如那海里的鯨鯊門，既有馱人載貨這方面的行當(dāng)，自然也有殺人越貨那樣的生意。
再往下的小門小派的生意就真真實實地可以說是接地氣了，劫道取財，勒索搶奪，行商坐賈，都是門道。
而這無憂山，就屬于第四類了。
靠天吃飯。
既不愿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沒有祖師爺可以討飯吃。自然只能坐山吃山，靠著山上的藥材野味勉強度日。
那走江湖話本里的大俠，行俠仗義，好不風(fēng)光。偏偏就是故事里從來沒有細(xì)細(xì)介紹那懷里的幾兩碎銀子到底從何而來，惹得胡雨心里好似被那黑毛長尾鼠撓了撓，很不暢快。
話且擱下，繼續(xù)說草屋前的師兄弟二人。
“倒也是苦了你三師姐了?！贝髱熜钟謸u了搖手中的折扇，并不為什么去熱靜心，不過就是手癢而已。
“那您大可以親自下山啊，這樣三師姐就可以不用這么奔波了?！?p> 胡雨看向了大師兄，而大師兄聽到小師弟的問話，撇過小師弟真誠的眼神。把視線投向了折扇后的那無盡山林。
“小師弟，你可知......”
胡雨此時也把目光放在了遠(yuǎn)方，即使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說話的時候，不看著聽話的人，也能襯得自己頗有幾分大俠氣骨。
“我，胡風(fēng)”
胡風(fēng)便是大師兄的名字，胡風(fēng)胡雨，看似同根實則不過是師父當(dāng)年撿到的兩個孤兒罷了。
“是我們師兄弟幾人中最后的底牌，怎么能夠輕易的亮出來呢？”
望著大師兄那含笑的雙眸，胡雨只能砸吧砸吧嘴，然后便不再說話了。
“二師妹還在劍林吧？”
劍林，不過是一方小樹林，只是這一方樹林里，每一棵樹都有過幾道被刺被劈的痕跡，而這些痕跡的來源，便是無憂山的前輩們。
按照大師兄所說，武學(xué)歷來最講傳承，這一方劍林里前輩們留下的劍意，便值得山下的泱泱英雄豪杰們擠破了頭。
當(dāng)然，這些精妙至極的劍意，胡雨一點沒感悟到，大師兄胡風(fēng)一點沒感受到，就連那終日練劍的二師姐離云歌也沒能參悟到。離云歌也只不過把這方樹林當(dāng)做練習(xí)的場所罷了。
胡雨點了點頭，二師姐素來喜歡獨自一人練劍，這是整個無憂山都知道的常理。
“二師妹在練劍，三師妹在山下，那，四師弟在干什么呢？”
大師兄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問道。
“四師兄在華嚴(yán)洞里煉藥呢?！?p> 胡風(fēng)對于這個回答并不是很在意，對于自己這個師弟來說，與其花費時間在這炎炎烈日下扎馬步，繞木樁，且不如偷偷躲在這陰涼可人的洞穴里煉煉藥，制制符。
自然，大道通天三千法，法法可通九重天。這舞劍的除了耍起來的氣質(zhì)比用流星錘的俊了幾分，到了生死相見的時候，這飄逸的氣質(zhì)又不能比得上一身橫練的筋骨，能幫自己擋得了一點三分力。
同樣的，符箓之法，歧黃之術(shù)，堪輿之理乃至儒生之論，諸如此類的所謂奇門，在這江湖上自然也有立足之地。
算上外出下山游歷的五師妹，這座無憂山現(xiàn)在只有小師弟胡雨能夠來到輪椅前，聽大師兄傳授。
“算算日子，五師妹也快回來了。這樣，聽我講課時，你也不至于太過寂寞?！?p> 三師姐要負(fù)責(zé)這山上的日常生活，二師姐四師兄又長年不曾來過這草廬前聽上大師兄的講課。這草廬前的?？鸵簿椭挥兄魅撕L(fēng)和小師弟胡雨了。
“好了，上次我們說到五絕還是六府了？”
所謂武林，所謂江湖，其本質(zhì)上都是爭奪。而這些俠客們在爭奪的時候勢必闖下些名號，一來標(biāo)榜自己，日后好有個倚仗，二來震懾弱者，省的終日被一些蒼蠅蚊子擾得心煩。
這十年以來的武林，便是有著這些個名號。
一山二宗三門四派
五絕六府七劍仙。
而胡風(fēng)這幾日講的便是這些個名門大派，畢竟之后，胡雨也不可能在這無憂山終老，自然也要行走江湖，而這江湖上死的最多的便是這一無所知的笨蛋。
“匠絕也說完了，該說六府了?！?p> 胡雨回憶了一下，便回道。看來大師兄講課時，這位小師弟還是頗為認(rèn)真的。
這六府的由來便不是那么曲折離奇了。
現(xiàn)在的天下，旗子姓洛。
數(shù)十年前，越州的青國一鳴驚人，舉十萬鐵騎，百萬武卒，北克強狄，西滅弱蜀，問鼎中原，天下數(shù)朝，納歲稱臣。現(xiàn)如今的天下，諸國不過是這青國的藩屬國罷了。這天下，這河山，如今都是洛家一人家產(chǎn)而已。
而這六府指的就是青國國君，洛遠(yuǎn)圖設(shè)的六個組織。組織遍布天下，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堪比普通宗門的客卿長老級別的隱秘高手。
不過由于行事隱秘，也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罷了?；蛟S有人知道，不過也只是最后淡淡的，搖搖折扇，笑了笑，說道“說不得，說不得?！薄?p> “六府的成立和實力，大抵上有了個認(rèn)識吧？小師弟。”
胡雨點了點頭，然后閉上眼睛，似乎把這剛剛大師兄所說都記在了腦海里。
“既然你把六府弄清楚了個大概，那么我們接下去再說說這七劍仙?！?p> 胡風(fēng)看向胡雨，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準(zhǔn)備一鼓作氣地說下去。
“大師兄，要么我們今日就歇一歇吧？”
“怎么了？是哪里出了岔子，理解不了嗎？”
胡風(fēng)關(guān)切地問道，生怕小師弟有哪里弄不明白，將來得了個報應(yīng)。
“不是這樣子的，大師兄。”
胡雨連忙解釋道，大師兄這番關(guān)切的話語，似乎有點對于自己的否定，讓胡雨有了幾分無來由的委屈。
“那個，大師兄今日和我說了，之后還要在費口舌和其他師兄師姐繼續(xù)說叨，是不是太過麻煩了？”
胡風(fēng)一聽，啞然而笑。這小師弟倒為自己先考慮了起來。
“小師弟，這倒不用太過擔(dān)心?！?p> 胡風(fēng)穩(wěn)住心神，對于古往今來這種笑面書生來說，無論是面如寒霜還是開懷大笑無疑都是折面子的事情。
“你二師姐武藝超群，如果不是那些早已成名，縱橫天下數(shù)十載的老前輩，尋常家伙和你二師姐較量就是找死?！?p> 胡雨聞言，心中一緊，自己單知道二師姐武功了得，未曾想竟然可以達(dá)到獨步武林的地步。
“你三師姐和五師姐之前下山游歷的時候，我已經(jīng)單獨和她們談過了，把這天下大事，這山高水深，都說給那兩人聽。盡管這天下之大，豈止三言兩語，但是她們各自也都知曉了個大概，不至于是個無頭蒼蠅?！?p> “那四師兄呢？”
四師兄從沒有下山游歷，并且四師兄的武藝修為肯定也不是那縱橫天下的怪物級別。
“四師弟啊，你要是能把他從煉丹爐旁邊喊出來，做師兄的今日就喊你一聲雨師兄?！?p> 胡雨仔細(xì)一琢磨，四師兄下山游歷，看遍名山大川的形象著實有點駭人聽聞啊。
“好吧，大師兄，您還是繼續(xù)說七劍仙吧。他們是哪一個派系的嗎？”
聊完這些細(xì)枝旁節(jié)，再聊回剛剛所說的五絕六府七劍仙。
“這所謂的七劍仙，并不是某門某派的七個劍客。他們是散布于這九州大地的七位天賦艷艷之輩，不過世人將其并稱為七劍仙而已?！?p> “這其一是江州的千里鳳，千里鳳據(jù)說是劍門前任家主的至交好友，在前代家主手中得到名劍九霄鳳。在劍門上一任家主死后，這千里鳳便消失在江州地界，但是等到老家主出殯之時，與老家主交惡的兩個門派掌門人雙雙斃命，而這兩家都說兇手是江州劍門老家主的好友千里鳳，然而兩家相距千里，尋常輕功好手都難以做到，所以這千里鳳的名號不脛而走。”
“這其二是蜀地的醉望星，醉望星醉忘形，這蜀地竹葉釀一沾嘴，那醉望星便是忘乎所以，酣然忘形；醉望星最忘性，這位蜀地劍客同樣也是天下一頂一的自在逍遙人，什么常理倫德這位醉望星全然不在乎。按說蜀地當(dāng)年被那青國滅了之后，常有慍怒，后來便有幾支義軍起來，準(zhǔn)備沖進(jìn)百丈間，手刃洛遠(yuǎn)圖。不過還沒出蜀地天門關(guān)，幾個帶頭將領(lǐng)就被醉望星格殺了。要說這醉望星是青國走狗倒也不是，一來醉望星后來也把平叛的青國將領(lǐng)斬于萬馬千軍中，二來他自己本也是蜀地遺孤。所以算計來算計去，這手刃義軍一事也只能算成那個醉鬼興起而為了?！?p> “這其三是云中客，這其四便是......”
“大師兄，這云中客你還沒有說呢?！?p> “那是你二師姐，好了，介紹完了，繼續(xù)往下說。這其四是鬧市俠隱，具體是誰，便是無從知曉了，此人具體在哪便也是無根之云，難以捉摸。只知道在他手上，秤桿扁擔(dān)皆可為劍，但凡遇到什么不合公理之事便也要沖上去攪和攪和，讓那惡徒不能順心如意?！?p> 胡風(fēng)沒有繼續(xù)介紹下去，而是雙眼微瞇，看向面前那雙目閃著艷羨景色的小師弟。
“怎么，這鬧市俠隱很合我家小師弟的胃口嗎？”
胡雨點了點頭，這種懲惡揚善的角色無論是哪位走江湖的話本里都是一頂一的好漢，一頂一的主角，不過近來這些個話本的主角頗有點向偷奸?；姆较蛞蝗ゲ粡?fù)返了。小地端偷奸?；?，大事情任性而為，倒也合了這尋常百姓的心思。不過還是這種處處除強，每每扶弱的好漢更符合所謂俠客之名。
“千里鳳姑且只能算是信守朋友間情意，醉望星則是有點任性而不是人間禮義，只有那鬧市俠隱可以扶危濟(jì)困，稱得上豪杰之名。”
胡風(fēng)豎起三根手指，搖了搖頭。
“小師弟，你這番話有三個紕漏。讓大師兄我細(xì)細(xì)道來?！?p> “其一，所謂游俠任性使氣，并不是為朋友情意就自然低人一等?！?p> 彎下一根手指。
“其二，所謂江湖，豈止三言兩語。醉望星取將軍性命，鬧市俠隱奪狂徒姓名，兩者到底誰合道義誰違綱常，又怎能說清。你今日所殺之人或許只是因為蒼天不公，上位不仁；你今日所放之人或許他日便是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兇徒，這誰又能說得清?這江湖，豈止三言兩語。”
彎下第二根手指。
“其三，你忘了說你二師姐的不好了，來吧，我倒要聽聽我玲瓏可愛的二師妹在我心眼清透的小師弟心里哪里比不上那個鬧市俠隱了?！?p> 胡雨可以拍著胸脯打包票，大師兄平常絕對不可能這么說的，現(xiàn)在這樣子講，怕是要記下自己的言論，將來說與二師姐聽，讓自己嘗嘗這云中客的厲害。
“你先想，等我把七劍仙一并說完，我倒要知道這鬧市俠隱比我無憂山二師姐強在何處?！?p> 胡風(fēng)也不在此處多做耽擱便繼續(x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其五是天南州的......”
“大師兄，我回來了。又在給小師弟講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