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喜歡爸爸

　　周恒和胡金華是高中的同學(xué)，也就是這個鎮(zhèn)的高中。

　　胡金華的家，就在鎮(zhèn)上。

　　當(dāng)時他倆玩得還不錯，都算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

　　胡金華談了個朋友，畢業(yè)時，遇到了女方家庭的反對。不過女孩子的心，是向著他的。

　　后來，就在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又有個人去追求那女孩子，甚至還有一次送她回去時，企圖強吻他。

　　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哪里受得了這個？

　　當(dāng)時胡金華好像喝了點酒，隨手撿了一塊板磚就打了上去，結(jié)果把人打出問題來了。

　　而且對方家里條件很好，以“故意傷人罪”與“尋釁滋事罪”二罪起訴，一直要求要嚴(yán)處。

　　胡金華被判了十年。

　　聽著就很倒霉，但是那年月，也有望個風(fēng)就判六年的，沒辦法。

　　就不說那時候，現(xiàn)在見義勇為都有抓進去的呢。

　　周恒算算日子，其實還沒到??！也有可能是他表現(xiàn)好，減刑減的。

　　不過，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就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了。

　　周恒想想以前兩人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玩的日子，真是有些傷感。

　　出事后，他還去胡金華家看過他老娘幾次，送了些東西。他老娘半年就急白了頭發(fā)，整天坐在家里哭。

　　再后來，大學(xué)畢業(yè)，他去了南方打工，就不太顧得上了。

　　實在沒想到，再次見面竟然是這幅光景。

　　其實，即使沒有問，周恒也知道，胡金華坐牢的前科，幾乎全鎮(zhèn)皆知，他出來以后，肯定是很難立足的。

　　就這個在化肥店搬貨的差事，想必還是親戚托親戚、親戚保親戚的輾轉(zhuǎn)關(guān)系，才得來的。

　　以那老板摳門的程度，想必工資只有幾百。

　　就不說他們這小鎮(zhèn)上，他即使想去大地方討生活，想必也很難。

　　這年頭，誰會去管一個坐了十年牢的家伙，是因為什么進去的？總之，有前科就斷定是危險分子。

　　一時之間，周恒除了心頭難受之外，也想不出什么樣的言語來安慰。

　　事實上，言語的安慰太過蒼白，有什么用呢？

　　他不出聲，胡金華也沒有說什么，只是無言的笑了笑。

　　周恒最終還是說話了：“你的微信號呢？來，咱們加一個，有時間了一起吃個飯?！?p>　　現(xiàn)在肯定是不行的，他還在上班。

　　這份工作雖然差，但好歹是份正經(jīng)事情。

　　胡金華似乎沒有想到，他都這樣了，竟然還有人主動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還愣了一下。

　　出來這大半年，以前的熟人基本沒有聯(lián)系過他。

　　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手機，按開了密碼，點開微信。

　　手機大概是幾年前的舊家伙，上網(wǎng)賊慢，點開微信就在那里轉(zhuǎn)半天。

　　胡金華赧然一笑，說道：“這是我老爹的舊手機，我給拿來用了，網(wǎng)絡(luò)很慢。”

　　周恒說道：“不著急，慢就慢一點了?！?p>　　等終于加上了微信，又互換了電話號碼，已經(jīng)過了幾分鐘。

　　周恒注意到老板的神色，因為那個人老是往這邊看。

　　那老板很奇怪，既沒有過來催胡金華趕緊做事，但神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嫌他上班時間和人聊這么久，不干活；但是又不敢過來說他，因為他坐過牢，怕他是個狠人物，怕惹毛了他。

　　如果是別的店員，這老板怕是早就直接開罵了。

　　這種神情，對胡金華來說，無異于就是侮辱，但是怎么辦呢？自己確實是坐過牢的?。?p>　　難道還要伸長脖子，去和老板講下道理，要他態(tài)度好一點？

　　他不能再讓老母傷心了。

　　周恒看出他的難處，也說道：“好了，你還在忙，那我就不多說了。反正咱們都有聯(lián)系方式，看你什么時候有空，咱們一起吃個飯。我隨時都有空的?！?p>　　胡金華又是澀然一笑，點頭沒說話，把手機放褲兜，然后進店干活。

　　周恒一直看到他走進去，情緒都沒有恢復(fù)過來。

　　記憶中還是那個陽光帥氣的小伙子，一轉(zhuǎn)眼，就變成這樣了。

　　他也不知道，胡金華還會不會打電話給自己。畢竟，兩個人現(xiàn)在差距很大了。

　　周恒倒是無所謂。

　　但是對于胡金華來說，昔日的同窗后來上了大學(xué)，在南方有體面的工作，請假回家也沒有任何人非議，可以跟任何人隨意聊天。

　　而且大學(xué)生在村里，現(xiàn)在還是很受人尊敬的。

　　他呢？一個坐了近十年牢的人，出來后看到老母那快哭瞎的眼睛，走在哪里都受人指指點點，找個工作都找不到。

　　現(xiàn)在托七親八戚，找了個這樣的工作，一個月幾百塊錢，老板都不拿正眼瞧自己。

　　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大到讓他自卑。

　　而且隔了這近十年，兩個人即使坐在一個桌上，聊什么呢？

　　現(xiàn)在世界變化這么快，美國總統(tǒng)都不是奧黑了，那時候奧黑才上任。

　　他以前還是2G時代，出來現(xiàn)在都快5G了，就連用智能機，都還要從頭學(xué)起。

　　就這個手機，他還買不起，還是他爹以前買的。

　　兩個人真坐在一起，哪還有共同話題可聊呢？

　　周恒看他進去的背影，心里也沒什么滋味。

　　他換了三輪車的電池，轉(zhuǎn)身回家去。

　　一路之上，他心頭都在感慨，人生，真他娘的變化無常。

　　想當(dāng)年，胡金華人長得帥，成績也不錯，而且家在鎮(zhèn)上，家里條件比周恒家好多了，而且性格開朗，高中就有女朋友，實在是讓周恒羨慕。

　　哪知道一夜之間，什么都沒有了。

　　就周恒來說，能幫的時候，肯定還是想幫他一下的，畢竟胡金華不是什么大奸大惡的人。

　　像他那樣，基本上已經(jīng)被社會拋棄，如果完全沒有人幫他，以后他的日子，真是不敢想。

　　別看他現(xiàn)在這幅滄桑樣，實際上，他才不到三十呢。

　　但是，怎么幫呢？

　　胡金華現(xiàn)在自尊心想必也很強，怎么幫也是個難題，他不想讓人覺得難堪。

　　回到家，已是夕陽西下，家里已經(jīng)升起炊煙，李蕓蓮在做晚飯了。

　　周恒卸好化肥，放好了三輪車，去把麥子收進來后，飯菜已經(jīng)擺上了桌。

　　王思齊快快的把自己的專屬碗筷擺在桌上，等著開飯了。

　　小丫頭等不及，一聲聲的催：“媽媽、舅舅、姥爺，你們快點??！吃飯飯，吃飯飯！”

　　雖然下午哥哥走的時候，她哭得很響，但是過了這么久，她已經(jīng)完全走出了情緒。

　　哥哥是什么？好吃嗎？

　　這時候，也是每天大公雞領(lǐng)著一眾后宮們打靶歸來的時候，周恒給雞撒了飼料后，又掃描一番，賺了一些經(jīng)驗值。

　　那只標(biāo)記過的雞，長得是越發(fā)油亮喜人了，周恒看著高興，趕緊拿出手機，給拍了段小視頻。

　　等他洗手上桌吃飯，王思齊已經(jīng)開始吃了，小嘴吃得油乎乎的。

　　她喜歡吃蝦，于是周瑛給她剝殼。小家伙吃得快，蝦球一口一個，嚼得吧唧吧唧響，還嫌老媽剝得慢。

　　“媽媽，你快點剝呀，我都吃完了?！彼街∽煺f道。

　　周瑛手里剝著，嘴里說道：“吃完了，你就吃其它的菜嘛！干嘛非要等著我呢？我剝得哪有你吃得快?！?p>　　于是，小丫頭就去夾其它的菜吃，還時不時盯著自己的碗，看看什么時候又多出一個蝦球來，趕緊夾起吃掉。

　　就是周恒看著，也覺得這孩子真幸福，要是有人給自己剝蝦吃就好了。

　　李蕓蓮看周恒盯著王思齊看，就笑著問他：“你問齊齊，看她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

　　周恒說道：“那還用問？肯定是喜歡媽媽啦，世上只有媽媽好?！?p>　　“那你問唄?！?p>　　于是，周恒轉(zhuǎn)過臉去，問道：“齊齊，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

　　王思齊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喜歡爸爸?！?p>　　周恒：“……”

　　你這吃蝦球，一口等不得下一口，都是誰在給你剝？你還喜歡爸爸？你那個爸爸，幾個月才見一面？

　　王思齊的爸爸，也就是周恒的姐夫，工作是個外派銷售，經(jīng)常幾個月才回來一次。

　　在周恒的想法里，這孩子怕是連爸爸長什么樣都不記得吧？怎么會當(dāng)著媽媽的面，就直說喜歡爸爸呢？

　　周瑛一面剝著蝦殼，一面說道：“她當(dāng)然喜歡她爸爸啦！她爸爸從來不催她起床，不逼著她學(xué)穿衣服，不逼著她自己吃飯，不管著她不許亂吃零食，幾個月回來一次，不是給她買這玩具，就是給她買那吃的，什么都順著她，她不喜歡爸爸，喜歡誰？”

　　王思齊適時插了一句嘴：“爸爸不叫我喝藥藥?！?p>　　周瑛忍不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說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不管你喝藥藥，你生病了怎么好?。课胰亲鰫喝?，你爸爸當(dāng)好人?！?p>　　王思齊嘻嘻一笑，嬉皮笑臉的說道：“小沒良心的……小沒良心的……”

　　她也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新鮮詞就跟著學(xué)舌。

　　周瑛放下了蝦，說道：“好了，我知道你喜歡爸爸，那現(xiàn)在你讓爸爸給你剝蝦吧。”

　　小家伙趕緊改口：“我還喜歡媽媽，我最喜歡媽媽，我愛媽媽，世上只有媽媽好……”

　　到最后，她還唱了起來。

　　這也是個頭腦靈活、見風(fēng)使舵的家伙。周恒都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人們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么回事兒。

　　李蕓蓮已經(jīng)快速吃完了飯，把碗一放，就說道：“小瑛，你吃飯吧，我來幫齊齊剝?！?p>　　周瑛屬于急脾氣，跟婆家關(guān)系不太好，所以兩個孩子幾乎都是姥姥幫忙帶的。

　　通常都是這樣，一個人先吃飯，然后替換著照顧孩子，另一個人才有時間開始吃。

　　周恒看著自己的碗，心頭想著，好想有人替我剝蝦?。∥乙踩龤q就好了。

　　飯桌上，周恒說了下午遇見胡金華的事情。

　　對他這個同學(xué)，家里人都知道，以前還來過他們家玩過一次，知道他后來出了事情。

　　現(xiàn)在突然又提起來，一家子都是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