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碧水紅潮

10 金風(fēng)玉露

碧水紅潮 狐小寞 5559 2019-09-17 12:45:09

  一行三日,因道路坎坷,林雨墨重傷在身經(jīng)不起顛簸,莫娘緊趕慢趕,每日擠出七、八個時辰,只行了四百余里。

  幾人披星戴月,夜行晝宿,飲白泉清流之水,食山果野菜裹腹,運(yùn)氣好點(diǎn)捉只野兔斑鳩便算開葷,沿途休息時也必將馬車趕進(jìn)深叢里藏好。謝鳶知曉她們的難處,從始至終不曾抱怨一句,即便莫娘吩咐些零碎瑣事,只從善如流照辦。

  陽光暖融的午后,風(fēng)和日麗,鳥語花香,枝椏上布谷遙囀,蟬鳴嘁嘁,一群松鼠跳來跳去?!芭距币宦?,墨玉棋子墜落枰案,打亂了周圍幾子的布局,碩歆托腮嘆了口氣。

  謝鳶自書中收回目光:“怎么了?”

  碩歆低落垂下眼瞼,一臉無精打采:“已經(jīng)過去三日了,小姐還沒有醒,我好怕。謝鳶哥哥,你說小姐會不會……”

  她有些說不下去,素日洋溢歡笑的小臉染上愁云,眼中也蒙上一層霧氣。謝鳶合書置在案角,撫摸她的腦袋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p>  不知怎的,他就像一個善解人意的大哥哥,老生常談的一句話出自他嘴里仿佛有種幽柔的魔力,讓人跌蕩的心湖無端寧靜下來,碩歆眼巴巴問:“真的?你沒有騙我?”

  謝鳶微笑不答,引開她的思路:“棋還下不下了?”

  碩歆正值苦惱之際,顯然興致缺缺:“一直都是我輸,費(fèi)半天勁布下的劫,你看都不看就給破了,也不知讓我一些?!?p>  謝鳶道:“對弈將求心無旁騖,你棋路尚可,只是心神不寧,故而難以取勝?!?p>  碩歆聞言埋怨:“你的棋藝這么高明,我怎么可能贏得了?”

  白皙如玉的手指將棋子一枚枚收起,謝鳶淡笑搖頭:“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棋數(shù)奧義仿萬物生息繁衍之道,貫通陰陽之氣,契合天地之理。弈者修身養(yǎng)性,領(lǐng)悟道法天成,你若執(zhí)著于勝負(fù),甚至一開始便存有怯心,勢必不盡如人意。”

  碩歆聽得模棱兩可:“下棋不為勝負(fù),還下個什么勁?”

  謝鳶想了想,道:“罷了,既不愿再弈,出去走走吧。”

  兩人掀開帷幔,莫娘懷抱馬鞭正斜靠廂外休憩,碩歆豎指做個噤聲的動作,輕巧跳下馬車。

  野地里雛菊盛開,芳草葳蕤,當(dāng)頂白日耀空,綠蔭藍(lán)天,繾綣的云朵凝為一幅幅多姿多彩的圖案。女孩像一只蹁躚的蝴蝶,裙袂飄展,發(fā)絲飛揚(yáng),歡快奔跑在過膝的草浪里。她迎著明媚的陽光翩然起舞,身姿明動俏麗,笑聲清脆悅耳,每一聲、每一步都像是對自由時光的盡情發(fā)泄。

  謝鳶含笑淡看,清湛的眼眸中泛起點(diǎn)點(diǎn)漣漪,隨后無奈一笑。

  碩歆跑累了,也玩足了興致,不知何時抓一只小兔抱在懷里,手握一把姹紫嫣紅的鮮花偎過來,見謝鳶正對著山嶺作畫,她覺得新奇,認(rèn)真觀看起來。

  紙卷鋪陳在一方平坦的大石上,畫中山嶺輪廓清晰,線條明朗,筆墨次第蘊(yùn)染,逐漸描繪出一排排孤絕險(xiǎn)要的高峰,除尺寸色彩不同,模樣竟與眼前幾座大山一般無二,連山壑溝谷也描得惟妙惟肖,像是活生生搬進(jìn)盈尺長的白宣內(nèi)。神來之筆不過如此,碩歆喜悅中更有崇拜,眼睛里閃著小星星,兀自有些入神,謝鳶側(cè)首問道:“像不像?”

  碩歆連連點(diǎn)頭:“嗯?!?p>  謝鳶莞爾:“這些山嶺地處偏僻,人跡罕至,應(yīng)該還沒有名字,你給取一個吧?!?p>  碩歆怔了怔,突然有點(diǎn)受寵若驚,迎上他鼓勵的眼神,觀察道:“峰高壑深,摩頂穿云,山腳下郁郁蔥蔥,山腰往上卻光禿禿的……哎,謝鳶哥哥,你不會每見到一座山都要畫下來吧?那樣豈不是很費(fèi)神?!?p>  謝鳶給她超脫的思維逗笑:“怎會,無非一些較為出眾的山川河流,其余隨緣而述,有時也看心情?!?p>  碩歆“哦”一聲,拄著下巴道:“你看啊,這幾座山連排矗立,形同雞冠,山頂石壁坦露,一共沒有幾棵樹,不如就叫……雞石嶺如何?”

  謝鳶在注釋前細(xì)筆添寫三字,筆鋒遒勁有力,所書乃中規(guī)中矩的小楷,碩歆更為滿足,眉眼彎彎,不料一時松懈,懷里的兔子“噌”地躍出去,一眨眼鉆進(jìn)草叢不見蹤影,她“呀”叫著去追,隨后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委屈道:“沒了,好容易逮住它又給跑了,我真沒用。”

  謝鳶于是笑,碩歆便惱:“你還笑,那是我抓來給小姐補(bǔ)身體的,這下好了,都沒得吃了。”

  謝鳶揉著她毛茸茸的腦袋不作聲,從腰間抽出一根碧綠瑩潤的玉簫緩緩吹奏起來。

  粼光如洗,山林幽靜,一曲簫音盈盈而動,溫而涼輕而潔,似水吟似長風(fēng),泉鳴泠泠,云起云落。簫聲空靈,宛如天籟,不知何時起,不知何處落,韻律悠揚(yáng)婉轉(zhuǎn),唯美動聽,如冰靜的湖面漾起一抹漣漪,水紋疊疊散開,逐漸淹沒在遙遠(yuǎn)的空山茂林。

  人前蔥嶺茂郁,身后草浪無邊,垂簫獨(dú)奏的男子,眉如裁,發(fā)如瀑,眸若漆星,唇似秋水,怎么看都像一個誤入凡塵的謫仙。那鮮紅的穗,修長的指,流光沁彩的碧簫,玉樹臨風(fēng)的身姿,無處不在吸引女孩,碩歆沉迷聽著,俏眸徜徉,猶覺眼前之人籠罩于一團(tuán)清光中,更添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氣勢與魅力。

  莫娘醒后見兩人玩得其樂融融,小丫頭坐在石上托腮傾聽,陶醉而乖巧,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倒無閑情逸致去聽曲子,撐膝坐進(jìn)車廂,轉(zhuǎn)而沉思起來。

  中原人在圍捕,御虎堂在獵殺,幾人眼下的處境看似平靜,實(shí)則岌岌可危,或許下一瞬就會遭到無情地圍剿。古墓分崩離析,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像餓狼一樣盯著,以求從中撕下一塊肉來。西夏已然動手,少陵君府和西域諸藩國斷不會袖手旁觀,還有各方蠢蠢欲動的隱暗勢力——

  主上行事偏激,不知得罪過多少人,他們自恃武功絕頂,固然無所顧忌。但小姐不同,她身份尊貴又特殊,遲早淪為眾矢之的,老爺子若將她護(hù)在身邊還好些,至少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如今卻任其孤苦無依地漂泊,這一番明珠暗投到底有何深意……

  莫娘將目光落在林雨墨身上,止不住唉聲嘆氣。沉睡的少女清顏冰透,如同秋末里一葉寒涼的薄霜,她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但微弱的生息卻像指尖流沙般,隨時都有可能消逝得無影無蹤。

  莫娘悵然失神,恍惚回想起林雨墨往日的樣子。

  這丫頭聰慧明凈,自幼懂事,雖目不能視物卻生有一顆冰清玲瓏的心竅,足以洞悉一切人情世故。她柔靜的外表下藏匿的心思比山還要沉重,萬事緘默于口,又將自己包裹得嚴(yán)實(shí),誰也不曾分擔(dān)。她脾氣好、善忍耐,挨了打不辯,受了罰不爭,主上嚴(yán)苛的教誨足令人毛骨悚然,于她卻稀松尋常,十年來無數(shù)次傷痕累累,只輕淡出口一聲無事。

  便是這樣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卻屢經(jīng)磨難,身心挫折,性子也日漸壓抑,莫娘暗忖命運(yùn)不公,握住她的手喃喃道:“丫頭,我別無所求,只求你快些醒來吧?!?p>  澹風(fēng)隙過窗子,悄然吹動了她的發(fā)梢,兩扇羽睫顫抖一下,林雨墨輕輕喚了聲:“莫娘?!?p>  她的聲音清婉虛弱,伴有微微的澀啞,莫娘依稀以為聽岔了,見林雨墨睜開眼睛,心里的石頭登時落了地,幾乎喜極而泣:“你醒了,謝天謝地。你這傻孩子,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三日,我都快要急死了?!?p>  林雨墨頭昏乏力,骨子里都是松垮的,滿身刀口卻剜心得疼,她撐著要坐起,被莫娘輕手按住:“別亂動,你傷得嚴(yán)重,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p>  她倚靠廂壁靜下來,莫娘關(guān)心則切,又不安地問:“可是身上疼得厲害?哪里難受,快告訴莫娘?!?p>  林雨墨露出一絲微笑:“沒事?!?p>  清白的病容三分憔悴七分素雅,即便有心安慰,不過是淺笑輒止,莫娘心疼得緊,見狀嘆息:“你總是這樣,凡事憋在心里,有時我多希望你能像歆丫頭一樣,受了傷知道哭,遭了委屈也懂得找個人分擔(dān)?!?p>  林雨墨不說話,莫娘傾身看她,把心一橫,道出了揣摩已久的問題:“雨墨兒,你老實(shí)告訴我,你明知中原人不被主上放在眼里,卻選擇一個人離山,后來就給人抓住。還有那西夏轉(zhuǎn)輪王,論武功他遠(yuǎn)非你的對手,仍能將你傷成這樣,你是不是……雨墨兒你,是不是早就抱了尋死的心?”

  她字字清晰懇切,言辭中少有的嚴(yán)肅,林雨墨仿佛能感受到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她不知怎樣回答,靜了一會兒,輕手撥開簾角:“莫娘,是有人在吹簫么?”

  外間天清地華,一道簫音澹寧幽遠(yuǎn),不絕于縷,似近在耳畔只為一人獨(dú)奏,又像是遠(yuǎn)在天邊,涵蓋了諸方之景象,輕皚洗濯人世間的貪嗔癡怨,喜怒哀樂。寧靜的旋律,沒有大起大落,如一汪清泉流淌,而后蔓延至心田,若花廊扶雨,梅園簇落,竟有一種撫慰憂傷,讓人心靜神寧的效應(yīng)。

  無塵天音,予舍予奪。云霆雨露,一念之間。

  簫音之妙乃當(dāng)世少有,但不輔以精深高絕的內(nèi)力,斷難達(dá)到這般能撬動人心魂之地步,林雨墨心底暗生警戒,臉上卻不著半點(diǎn)痕跡。

  “是謝公子?!蹦锏溃骸扒皫兹张錾系?,年紀(jì)輕輕卻滿腹才華,精通棋文墨畫,沒想到連簫聲都這么好聽。說起來他這人花里胡哨的,偏生歆丫頭淘氣貪玩,兩人一來二去,相處的倒很融洽?!?p>  林雨墨只聽不語,莫娘見她多有些漫不經(jīng)心,想是初醒沒什么精神,忍下滿腹疑問,柔聲道:“你先躺著,我出去看看他們搞什么名堂?!?p>  踏下車攆,莫娘驀然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謝鳶仍在撫簫,碩歆卻抱著一只白鶴的頸俏聲瞇笑,左顧右盼,不亦樂乎。不單如此,四周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珍禽鳥獸。

  輕巧靈動的燕子,雄麗敏銳的鷹隼,花白的喜鵲,尖喙的黃鸝,斑斕的孔雀,五彩的杜鵑……一幫鶯啼燕語,熱鬧紛呈,或翱旋低空成群唳嘯,或棲在枝頭啼鳴啄羽,或立在草叢斂翅漫步。頭分枝角的梅鹿,矯捷優(yōu)雅的靈狐,抓耳撓腮的獼猴,山豬拱嘴笨拙,松鼠翹尾調(diào)皮,刺猬渾圓機(jī)靈,幾只野兔蹦跳穿行,驚起了草叢里的蚱蜢,連身旁馬兒也不安分地蹬蹄鳴息。

  這是……鬧哪樣?

  饒是莫娘見慣了各種世面,這番怪異的景象卻前所未聞。愣神之際聽聞身側(cè)簾響,見林雨墨居然起身要下車,“哎呦”一聲忙扶住她:“我的小祖宗,讓你好好躺著,你怎么起來了?”

  林雨墨道:“車?yán)飷灒页鰜硗竿笟狻!?p>  莫娘忍不住責(zé)怪:“你便要出來也須使喚我一聲,這才剛傷著,動壞了傷口如何是好?!?p>  “沒那么嬌貴?!绷钟昴犃松夙暎瑔枺骸澳?,什么事?”

  莫娘百思不得其解:“謝公子弄簫,不知使了什么離奇的手法,竟從山里招來一群小獸哄歆丫頭玩,把那孩子給樂壞了?!?p>  謝鳶收了簫,閑閑道:“選一個吧?!?p>  碩歆玩心正盛,一雙慧黠的妙眸來回張望,她挑挑揀揀,指向一頭成年梅花鹿:“就要它了!”

  “貪得無厭。”謝鳶料想她會挑中個頭大的,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鹿乃吉獸,在中原寓意祥瑞,換一個。”

  碩歆撓頭思索,謝鳶已從腳下抱起兩只通體雪白的野兔塞給她:“你丟一只兔子,我還你一雙,買賣可還劃算?”

  碩歆不情愿地接下:“謝鳶哥哥偏心,生命沒有貴賤之分,難道兩只兔子的命還抵不上一頭梅花鹿?”

  “生命無貴賤,但人心自有衡量,輕重有別,天經(jīng)地義。”謝鳶解釋:“你選那鹿,這種氣候至多食用一日就會壞掉,物不能盡其用,豈非枉造殺業(yè)?”

  他好像說什么都有道理,碩歆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脫口問道:“在你眼里,我是兔子還是梅花鹿?”

  女孩活潑可愛,惹人喜歡,又是自來熟的性子,相識雖不過幾日,與謝鳶卻像有結(jié)緣多年的默契,此刻道出這樣的問題不顯突兀,只覺童言無忌,謝鳶再揉她的腦袋:“你說呢?”

  他動作親昵,語態(tài)溫和,無不讓碩歆格外享受,眼睛笑成一對月牙,突然看到車駕旁靜立的身影,驚訝一聲歡呼,抱著兔子便奔過來。莫娘哭笑不得,近前攔住道:“臭丫頭毛手毛腳,小姐才剛醒,經(jīng)你這一撞可還了得?”

  碩歆哪管其他,將兔子向她懷里一推,拉起林雨墨又是噓寒問暖,又是撒嬌訴苦。

  鳥獸已盡數(shù)逃散,清雅的男子徐徐走近,莫娘道:“謝公子技藝超凡,讓人嘆為觀止,說來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場景?!?p>  “雕蟲小技讓夫人見笑了?!敝x鳶溫淡一笑,昭顯出極好的修養(yǎng):“昔年天竺僧以箜簍御禽,使靈蛇起舞、百鳥朝鳳。適才在下效法,隨心吹奏一曲,未辱沒夫人的清聽才好?!?p>  莫娘贊許點(diǎn)頭,碩歆老不客氣拽過他天青色的衣袖,俏生生引見道:“小姐,這是謝鳶哥哥,他人很好的,這兩天一直在教我下棋?!?p>  桃花笑春風(fēng),十里共芬芳。

  那時的謝鳶容姿翹楚,風(fēng)華正茂,一如瀟林玉竹般清容優(yōu)雅,他卓然立于當(dāng)前,眸底有滿天星光浮沒,長身一揖,道:“不才謝鳶,見過姑娘?!?p>  風(fēng)起處,青絲牽動,寸寸云紗般拭過面頰,襯著少女柔雅纖縵的身段、新雪初晴的容顏,宛若昆侖瑤池里一朵最引人神往的仙株玉葩,美妙絕倫,神秘亦幽香:“公子有禮?!?p>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