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大唐俠客錄

第二十二章 鬼,歌

大唐俠客錄 不見妖刀 3789 2019-07-07 16:51:35

  四個仵作分工明確,很快行動起來。

  一個人毫不顧忌,跪在地上查看尸體,首先只是看尸體的背面,然后從地上血跡里摁了一指,放在嘴邊嘗了嘗,若有所思。

  另一個人檢查尸體的痕跡,伸手摸摸尸體透胸而出的傷口。

  還有一個仵作檢查房間里其他的痕跡,這里敲敲、那里打打,看看有沒有空洞的地方。

  最后的仵作站在門前,看著木門,然后撿起來殘破的木栓仔細看。

  五個江湖人雖然手上或多或少都有鮮血,但是看到這種景象還是忍不住一陣反胃。

  姚師都皺了皺眉,招呼過來一個白甲,低聲問了幾句,一臉無奈道:“看來只能我向諸位講述當時的事情了?!?p>  他道:“當日我們從法知和尚那里知道他讓師弟把東XZ著這里,便馬上交了兩個白甲順著地道前來。他們來這里的時候,地上有兩個人的痕跡,當時心里就已經(jīng)有懷疑了——一個有進有出,一個有進無出?!?p>  他站在門前,指指門栓:“到了這里,兩人都聞到了血腥味兒,門是拴著的,拍門不應(yīng),一個白甲就撞破了木門,看到了這一幕?!?p>  仵作專注于手中的事情,微微點頭,也不應(yīng)聲。

  柳水聲垂著眼簾,問:“這里沒有別的入口?”

  姚師都點頭:“我們查過了,確實只有這一個入口,我們也想不明白兇手是怎么在一個密封的房間里殺人之后逃走的。”

  柳水聲道:“難不成是自殺?為了保護法知的線索?”

  查看尸體的年輕仵作搖頭:“不可能,肯定有人來過!”他指指尸體上的傷口:“現(xiàn)場沒有造成這個傷口的兇器,還有,你們要的線索也不見了?!蹦莻€傷口透胸而出,顯然是把利器,但是房間里除了尸體以外,空無一物。

  他皺著眉頭:“還有,姚大人,你們沒動過尸體吧?”

  姚師都立刻搖頭,“事關(guān)重大,當時兩人沒有動尸體,我過來以后也下了禁令,不準別人接近尸體?!彼a充道:“線索是個匣子,不可能在尸體身上?!?p>  年輕仵作眉頭皺得更深了:“不可能。如果你們只是找東西,對尸體沒什么影響,但是——這個尸體顯然有不久前搬動的痕跡。”

  他指著尸體肩膀處的衣裳,那里本來沒有靠著地面,但是此刻卻沾了塵土,說明不久前這里曾經(jīng)和地面接觸過。

  姚師都搖頭:“不可能,除了朱雀監(jiān)的人,沒人接近過這里。”

  年輕仵作道:“那就是朱雀監(jiān)干的?!?p>  姚師都目光沉凝,盯著他。

  年輕仵作毫不在意:“我們仵作向來被世人鄙視——他們總是說我們和死人說話。但是他們不知道,在我們眼里,死人比活人誠實多了。一個死人的身體痕跡是做不得假的,但是一個活人嘴里的話卻總存在或大或小、或有心或無意的偏差,無論他是平民百姓,還是朱雀監(jiān)的大人?!?p>  眾人見兩人針鋒相對,本想開口勸解,卻聽姚師都道:“你說得對?!?p>  年輕仵作臉色不驚不喜,完全沒把姚師都服軟放在心上,他點點頭:“大人,不知道我能向那天那兩個白甲問幾句話嗎?”

  姚師都皺起眉頭:“我已經(jīng)吩咐兩人過來,還給了他們我的腰牌,但是方才守在這里的人說一個來過這里,等了一會兒又走了,你且稍等?!?p>  “不用了,問個問題,兩人中有人留指甲嗎?”

  姚師都莫名其妙,但還是說:“有一個確實指甲還挺長的?!彼肫饋砟莻€屬下。

  年輕仵作又點頭:“那這個案子已經(jīng)破了?!?p>  “破了?”江湖人和姚師都都驚訝。

  但是剩下的三個仵作卻都默不作聲,顯然是有了頭緒。

  年輕仵作指著尸體,又指著門栓:“我們都知道,沒有人能殺人后從密室里走掉?!?p>  柳水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蒼白:“難道是鬼嗎?”

  年輕仵作掃了他一眼,鋒利冰冷的眼神叫她渾身一涼:“鬼?要是真有鬼,我們就是最了解鬼的人。”

  他接過同行遞給他的門栓:“這說明,這不是個密室。你們看。”他舉起那個門栓,木栓在火光下微微閃亮。

  姚師都沒看出什么來:“什么?”

  “指甲痕。”年輕仵作言簡意賅。

  木栓在火光下一個偏轉(zhuǎn),光線在上面滾了一圈,有一刻,幾個人陡然看見幾道刻進木頭表面的月牙痕跡,還有幾個圓滑的凹痕。

  年輕仵作道:“這個木栓是在破門而入前就被弄斷了的,有人把它放在門上,關(guān)上門,假裝門是鎖住的,這樣就構(gòu)成了一個簡陋的密室,使得朱雀監(jiān)調(diào)查陷入了困境——你們們不明白兇手是怎么做到密室殺人的?!彼诜块g里踱著步子,“但是這個計劃有一個缺陷——那就是必須保證至少有一個站在兇手這邊的人來開門。”

  他又說:“這個人也可能是兇手,他到了門前,故意裝成推不開門的樣子,然后撞門進屋,這樣,一個密室就構(gòu)成了。這其實是人心理上的密室,而不是現(xiàn)實中的密室——你們由于信任自己人,況且還是兩個人在場,不會去想是這個白甲欺騙了你們?!?p>  姚師都臉色鐵青。

  年輕仵作繼續(xù)說:“所以,這個計劃的實施有賴于接到姚大人的命令——姚大人,當日你吩咐的兩個人,可是這兩個人?”

  姚師都明白了一切:“當時我只吩咐了一個人,他原本是在院門前執(zhí)勤的,他執(zhí)勤的伙伴自告奮勇和他一起前來!”

  年輕仵作點頭:“是了!想必這個人就是殺人的人,他有一雙指甲較長的手,當時殺人之后,掰斷了門栓。”

  姚師都又有些不肯相信,他咬著牙問:“這個指甲痕跡是最近弄上去的嗎?”

  年輕仵作避而不答,看著他猙獰的樣子,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進屋子中央。

  “大人,這個證據(jù),你不得不信!”

  他蹲下來把法觀的尸體翻過來。

  眾人吸了一口涼氣。

  那具尸體壓在身體下的左手原本捂著傷口。

  但現(xiàn)在左手已經(jīng)不翼而飛。

  痕跡嶄新。

  齊腕而斷。

  “方才來過的……只有一個人吧?”

  姚師都鷹一樣的眼睛里吐露著憤怒的寒光。

  ……

  人群散盡,火焰漸漸熄滅。

  風卷過密林,響起一陣微弱的歌聲,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儒雅的中年人背著手站在空無一人的林地中間,許久,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斷手,微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進身后的樹林。

  那里面一片深沉的黑暗。

  “怎么樣了?”有個聲音問。

  文殊輕笑一聲:“宗主,一切順利?!?p>  宗主的身影藏匿在樹葉的影子中,那無數(shù)的葉子,你不知道哪一片是他,或者是所有的樹葉都是他的分身。

  他說:“很多年了啊?!?p>  文殊弓著身子,沒有作聲。

  宗主微微一笑:“李之眠也來了?”

  文殊道:“不錯。”

  宗主道:“她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p>  文殊道:“宗主關(guān)愛年輕人,熱愛江湖。”

  宗主微笑:“曾經(jīng)我也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我又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文殊沉默。

  宗主道:“不過沒有那次,我也活不到今天?!?p>  他又說:“我喜歡和年輕人相處,也喜歡年輕人,所以……要抓住樊仲湘,然后殺了他?!?p>  月色如水。

  ……

  月色如刀。

  哀傷的月光灑進了這間沒有燭火的昏暗房間。

  在一片黑暗中,有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那個身影盤坐在地上,背對著月光。

  “大人,你來了?!彼f。

  聲音疲憊。

  姚師都長袖鼓蕩著走進來,鷹目犀利如電。他身形如劍,氣勢如劍——帶著激烈濃郁的殺氣。

  有些人的殺氣醇厚如酒,使人見了便醉,沒了腦袋;有人的殺氣風流似詩,使人見了就為之傾倒,甘愿交出性命;有人的殺氣鋒利如劍,使人見了就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在清醒中滅亡。

  “我來了?!?p>  盤腿坐著的人面目低垂著,陷入一片黑暗,“大人,你來晚了?!?p>  姚師都輕聲說:“不,不晚?!?p>  那人聲音如哭如泣:“不,大人,你來晚了。錯過了一個和尚的性命、兩個白甲的性命還有一對妻女的悲慘命運?!?p>  他抬起頭來,粗獷的面容被月光照亮了,此時形容枯槁,氣若游絲:“大人啊,這個天下,終究不是當年的天下了、不是我們的天下了。”

  姚師都握緊了手里的劍:“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p>  他看出來了,這個白甲服毒了。

  那個枯槁的漢子又哭起來:“不!這個天下的肉食者的天下!是以我們這些小人物為魚肉的天下!錢財面前,沒有公理;權(quán)勢面前,沒有正義!”

  姚師都沉默了:“一直都是如此,不必昨日好,也不比昨日差?!?p>  將死之人仰起頭來,散亂的長發(fā)被月光描繪出來:“是啊……但是這一天是最近才降臨到我身上的?!?p>  “為什么?”姚師都問。

  那個人再次哭笑起來:“楊國忠!都是楊國忠!殺我妻子!奪我女兒!我只是個小兵,我能怎么辦啊!無人理,無人管!”他漸漸平靜下來,兩眼中閃光,“這個時候他們找上門來,說只要我參與這次行動,表現(xiàn)得好,我的女兒就會安然無恙,逍遙生活?!?p>  姚師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心口一痛:“你相信了?還殺了法觀?”

  “大人派我守門,我本以為無計可施,”他默默點頭,“但是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兩個和尚,一大一小,大和尚說樊仲湘有要事囑咐他去做?!彼爸S一笑:“當時兩個人還以為我沒看見,但是我聽得清楚,跟上了大和尚,在地道里殺了他拿走了那東西,交了出去——后邊的大人你都清楚?!?p>  假如梁弦在這里,就會發(fā)現(xiàn)此人便是當時追著他上了寺墻的那個朱雀衛(wèi)!

  當日兩人以為他沒有察覺。

  但他當時竟然聽到了!還順著法觀的痕跡進了地道,完成了行兇。

  “他們是誰?”姚師都皺起眉。

  將死之人兩眼中的光猛然變成一束爆射的火,他輕聲念道:“菩薩門!自在心意,萬事可成!他們有無窮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強大——遍布每一個角落,每個人都是他們的信徒——能帶回我的女兒!我的孩子……”

  他的聲音激動、斷續(xù)起來,整個人狂熱得像個瘋子!

  姚師都看著他眼里灼熱的光,像是被燙傷了一樣——他已經(jīng)命不久矣了。

  他連忙問:“他們都有些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你是怎么和他們聯(lián)絡(luò)的?”

  但是那人已經(jīng)聽不見了。

  他徹底陷入了狂亂的時間,濃烈的火在他眼中燃燒,亂發(fā)飛揚,幾乎點燃了純白的月光——那無盡的月色,像雪一樣要被點燃了、融化了!

  “一個新時代!屬于我們的時代——自由、大同、平等——要來了!就要來了!……”

  他坐在那里,高歌起來:

  “文殊救我于災(zāi)厄兮吉祥照我,

  普賢救我于有窮兮永恒不老,

  觀音救我于穢暗兮本心無暇,

  彌勒救我于貪嗔兮圓滿果報;

  金剛手,虛空藏,

  解我煩憂兮賜無量,

  地藏王,除蓋璋,

  除我欲魔兮致無殤。

  ……”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頭也垂下去,嘴角流出一縷鮮血。

  聲音由高亢變?nèi)?,終于停止了。

  月光安靜地睡了。

  他也睡著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