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夜幕總是降臨的太快了些,趙韻冉只是感覺自己晃晃神的功夫,窗外已然是華燈初上,夜幕低垂。
臨出屋門的時候,她并不是沒有看到蘇小小壓在老人床角的那一沓粉紅色鈔票,只是蘇小小沒有說出來,趙韻冉也就沒有主動開口提。
而蘇小小自打出了老人的家門就沒再說一句話,她微微蹙起了眉峰,眼睛里像是不小心侵進了水,帶著幾分朦朧的濕氣。緊抿的嘴唇約莫是過于用了力,以至于唇瓣的邊緣都微微發(fā)了白。
偏頭瞅見蘇小小的這副模樣,趙韻冉自然是知道她又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些不開心的事。所以她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調轉了車頭,避開了那條回家的路,扭頭把車開向了h市邊緣的方向。
一路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像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在等待著無數不遠醒來的人。
h市本就臨海,再加上趙韻冉凌厲的開車風格。所以也就半小時不過的功夫,她就把車開到了海邊的沙灘上。
到了海邊趙韻冉卻也沒有停車的意思,她碾壓著細軟的流沙,輕車熟路的又向前走了約莫有四五分鐘的路程,這才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盤,重新壓上了堅硬的路面。
那是一條探進海水里很遠的石板路,像是一條修了一半筆直的橋,孤零零的在盡頭斷開。盡頭的前方的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濃重的夜色遮天蔽日的將它籠罩在懷里,吝嗇到不肯施舍一絲光明。
直到趙韻冉把車開上石板路,明亮的車燈才像是臨空懸浮的利劍一般撕破了前方的黑暗。她把車在石板路的盡頭停下來,又順手打開天窗,調好身下的座椅,舒舒服服的躺下之后,才主動開口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我說,別想你那些陳年舊事了。”
趙韻冉在車下不輕不重的踢了蘇小小一腳:“都多少年了,還那么耿耿于懷?!?p> “不是耿耿于懷?!碧K小小的眼睛里滿是傷感:“我就是有些舍不得,我以為應該長命百歲的人,現在卻衰老成這副讓人心疼的模樣了。”
蘇小小的這話卻是讓趙韻冉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來:“你這要求可就有點過分了啊。長命百歲可不是兩個白面饅頭就能換來的事情。不過既然你想起了那些事,那我索性問一句。”
趙韻冉有些興奮的忽然坐起來,很自然不過的貼近蘇小小的臉頰詢問她說:“這么多年我一直有個疑惑,你說,你當年是從哪兒來的勇氣,翻過窗戶從那個男人手里奪了銀行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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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小奪卡這事是要從她的母親蘇維開始說起的。
蘇維年輕的時候,是當地數一數二的漂亮姑娘,雖說算不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卻也能讓人過目不忍忘,一眼驚天人。
只是自古天妒紅顏,蘇維遇人不淑。談婚論嫁的年紀,她拒絕了無數翩翩少年的追求,卻偏偏芳心暗許蘇小小的生父。
那時蘇小小的生父還未發(fā)跡,蘇家二老自然是不樂意的。只是蘇維卻鐵了心非君不嫁,她信誓旦旦的對蘇家二老保證,說她絕不會看錯人,蘇小小的生父絕對有出頭的那一天。
天意弄人。
蘇維猜對了事情的結果,卻是沒猜對事情的過程。蘇小小的生父的確在不久之后得遇貴人飛黃騰達,只是蘇維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貴人,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沒有蘇維漂亮,沒有蘇維溫柔,沒有蘇維大家閨秀,可是她是蘇小小生父的貴人,能賦予他更好的未來。于是蘇維所有的優(yōu)秀被瞬間抹殺,山盟海誓變作夢幻泡影,她甚至沒來的及見上那個女人一面,就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取代了位置。
蘇維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補償,然后被退了婚。
蘇維被退婚,蘇家二老雖說面子上掛不住,可是他們本就不喜對方,如今又得了一筆不錯的補償,自然借坡下驢。也就給了蘇維一月有余的時間收收心后,便要開始重新張羅她的婚事。
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蘇維一句話打亂了蘇家二老對未來所有的設想————她告訴蘇家二老,自己懷了孕。
那個時代,未婚先孕是被所有人不恥的行為,甚至比娼妓還要下賤三分。并且更令蘇家二老無法接受的是,蘇維當著他們的面許下重誓,表示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生下這個孩子。
蘇家本就是書香世家,所以蘇家二老的盛怒可想而知。因此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里,蘇維的父親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對蘇維下了最后通碟。
倘若蘇維執(zhí)意生下這個孩子,那么蘇家便從此再無蘇維此人。蘇家寧可要一個殉情自盡的烈性女子,也不肯接納一個來歷不明的孽種。
蘇家二老只當此舉可以逼迫女兒就范,卻未曾想女子本弱,為母則強。眼見事情毫無轉機之后,蘇維向著父母磕了個頭,然后當真是冒雨離開了蘇家。
這一走,便是九年未歸。
沒人知道蘇維這九年是怎樣堅持過來的,也沒人說的清蘇維這九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周圍能看見的,只是蘇維越加婉約秀美的臉頰,看不見的,卻是蘇維胸腔里那顆頑強的心。
九年的當口,蘇維偷偷回過蘇家。只是蘇家二老當真也夠絕情,鄰里四舍只知蘇家二姑娘殉情身亡,卻是無一人看出蘇維的就是那入水自殺的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