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天色已晚。晚回的舍友在廚房忙碌著,不知道是在準(zhǔn)備今天的晚餐,還是明日的午餐。用心生活的人,渾身總有使不完的勁。將來那天結(jié)婚了,應(yīng)該會是個賢妻良母吧。自己動手,比起外賣,不僅實惠,而且放心、營養(yǎng)。但愿有人能早日發(fā)現(xiàn)你的美,不負時光,不負你。衛(wèi)生間門口,管事的大姐正在洗衣服,見我回來,抬頭看我,眼里很是復(fù)雜,我笑笑,表示坦然。她說:“回來了”
我說:“嗯”
“這兩天都沒看到你,是回家了嗎?”
“哦,沒有,隨便轉(zhuǎn)轉(zhuǎn)?!?p> “我這幾天也忙,沒看到你,你怎么樣了?”
“沒事,還好?!?p> “其實…”
“哦,你洗衣服了,白天上班也忙,你忙吧,趕緊洗吧?!卑参康脑拰Υ丝痰奈也⒉黄鹱饔?,何況這種事,怎么安慰是好呢?我打斷她的話,不想再提。同情和憐憫也沒有用,事已至此,我希望自己看起來還像個正常人。
“我是說有空回家看看吧,陪陪父母,或者回去走走也好,我是說咱們在外面上班的,很少回家,能陪陪父母,父母會很高興?!?p> “是啊”我擠出一絲笑容,算是回答。然后,迅速,閃回屋里。我怕別人聽到那個不幸的消息,怕別人會害怕,會恐懼,會把我當(dāng)成一個怪物一樣,被圍觀,被議論,甚至是被逃離。也許還會引起恐慌,畢竟面對一個將死之人,害怕是正常人的反應(yīng)。也許,管事的大姐是個閱盡風(fēng)霜人的吧,在她臉上我沒有看到害怕,反而是同情更多?,F(xiàn)在看來,她也沒有到處去告訴別人我的事情,至少我看到有人躲著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要搬家。
管事大姐老提回家的事,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時間有限,父母是最親的人,我還沒來得及陪陪他們,能見上最后一面,不管是對父母,還是對我自己,都算一個交代,那樣,也就不會有太多的遺憾了。可是,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說,該怎么面對。無法想象,他們該怎么面對?我甚至都不敢給家里打電話,我怕聽到父母的聲音,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會表現(xiàn)異常,讓父母發(fā)現(xiàn)端倪。那樣,他們會不惜千里來尋我。生為獨子,眾星捧月,我是父母的命,我的命沒了,他們該怎么活?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牽掛總比絕望好。怨我怪我,至少還有個目標(biāo),活著還有個念想。此時此刻,人能活著,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事。有時候,人的承受力超過人的想象,有時候,人的承受力不能堵,結(jié)果無法想象。我不能堵父母的承受力,有些事需要時間慢慢消化,有些事需要時間消磨。我寧愿父母相信是生了個自私、不孝的女兒,指望不上了。也不能給他們忽然來一個致命的打擊,想到父母,我竟然哭了,淚水打濕了枕頭,也腫了眼睛,終于又痛快的哭出了聲音,壓抑許久的情緒,得以發(fā)泄,心里堵著的一口氣也通了,于是,我睡了個好覺。盡管夢里,大樓將倒,搖搖晃晃,但始終沒有變成一堆廢墟。睜開眼,我慶幸,今天,我還活著。
第三天帶出來的卡片是放肆,寫了完成自己想做而沒做的事,想看看另一個自己??傆X得人都有兩面,身體里都藏著另外一個自己,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只是一個壓住了另一個,使得另一個藏了起來。就像我,表現(xiàn)出來的文靜、內(nèi)向。心里卻藏著狂野、奔放。羨慕那種能放開膀子玩的人,沒有女子形象,不用顧忌,任性妄為。于是,我選了游樂場。
小的時候,我們這代人沒幾個進過游樂場,沒有現(xiàn)代孩子這么多好玩的地方。那個時候,哪兒知道還有什么游樂場啊,上山,玩土,踢毽子,跳皮筋,一天過的也很樂呵。長大后,有約會的也相約去過了,有孩子的,估計也玩膩了。而我始終沒等到那個機會,一個人又沒有勇氣,去面對別人的眼光,總是在等,一直在等,可惜,等不了了。
因為哭的太久,所以起的晚了,連舍友起床我都沒有聽到。爬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今天,我想換個形象,給自己畫了彩妝。主要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年輕幾歲,找找童真的感覺,再感受感受快樂。
來到游樂場,園內(nèi)設(shè)施繁多,色彩艷麗,孩子們看著喜歡,大人也同樣喜歡??粗⒆泳褪强吹搅讼M?,孩子的笑聲純真、無邪,讓人心情愉悅。他們的快樂是真的快樂,高興就笑,生氣就哭,毫不偽裝,哭完就又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一切都是那么真實、自然。
旋轉(zhuǎn)木馬擺在最顯眼的地方,進園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它。電視劇中,有很多來自于旋轉(zhuǎn)木馬的鏡頭,或是一家三口,夫妻倆帶著孩子坐旋轉(zhuǎn)木馬?;蛘呤莾蓚€大人看著,給孩子拍照?;蛘邇蓚€相愛的人一左一右,手牽手幸福的旋轉(zhuǎn)。或是一前一后,回眸、追逐,都是美好的畫面。就算是一個人一段記憶,一個人的旋轉(zhuǎn),也充滿了故事。我一個人站在旋轉(zhuǎn)木馬前,想象著那些記憶中曾出現(xiàn)過的畫面,始終沒找到一個適合我的出場方式。前面有排隊的小情侶,也有母親帶著孩子,也有獨自一個小孩子,我是獨一份。
檢票的大哥看著我要坐不坐的樣子,說:“坐嗎?要關(guān)門了?”
“哦…坐”竟然已到了門口,我快一步走進去,隨便在空位子坐下。抓緊扶手,眼睛四處查看。
母親會告訴孩子,要緊緊抓著扶桿,小情侶不忘牽起手,檢票的大哥會進來檢查一遍,以確保安全,然后,按下啟動。音樂響起,木馬隨著音樂上下擺動。靜下心來,傾聽音樂,然后隨著木馬的擺動前進。一圈又一圈,如果人生可以旋轉(zhuǎn),是一個輪回,會有多少輪回呢?有人說旋轉(zhuǎn)木馬像愛情,怦然心動,搖擺,平穩(wěn),周而復(fù)始,會到達幸福的天堂。
我忍不住偷瞄了幾對兒小情侶。其中一對兒,是一左一右,并排坐著,剛上去的時候,女孩選了一只自己喜歡的木馬,男孩微笑著,寵溺的說,那我就選這個吧,這樣就永遠會在你邊上。年輕真好,一輩子那么長,卻句句話可以許諾永遠,永遠真的遠嗎?女孩甜甜的笑著伸出手,兩只手緊緊相握,是模仿電視劇的橋段嗎?還是情到深處,不自覺的緊握呢?無論速度多快,無論時光變遷,都不會松開嗎?此時的他們應(yīng)該無暇顧及這些問題,是我庸人自擾,有些問題本沒有答案,只有走過的人才會明白。女孩張開另一只手呼喊著,男孩也是,張開另一只手,呼喊,幸福能定格在最初的美好該有多好。音樂停止,人群散去,男孩和女孩滿足的走進人群,只是我沒有看到他們繼續(xù)牽手,而是奔跑著向一個目標(biāo)出發(fā)。
另一對兒情侶,女孩選了心儀的木馬,男孩也選了心儀的木馬,就在女孩后面,一前一后,木馬與木馬之間的距離被定格,造成了女孩不停的回眸,男孩不停的追逐,好像永遠都無法融合。想得卻得不到,彼此牽掛,努力爭取,你進我退,更有要珍惜的沖動。一樣的周而復(fù)始,適當(dāng)?shù)木嚯x卻讓這一對兒,在木馬停止的時候,相互攙扶,然后,牽手遠去。結(jié)果很意外,我笑世事難料,或者笑自己了解的不夠透徹。
母親一般都是和孩子并排坐的,護犢子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有孩子的女人,這一特點更加明顯。母親的眼睛時時刻刻都在孩子身上,注視著孩子的一舉一動。時刻叮囑孩子,擔(dān)心孩子膽兒小,又怕孩子膽兒大。告訴孩子緊握,還要孩子放松。一邊照顧孩子,一邊還得給孩子拍照,記錄孩子的成長歷程。好像十八般武藝,樣樣都要精通。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可以面面俱到。而往往隨著孩子的成長,母親也被甩的很遠很遠,成了哪個什么也不懂的人。
下一項是過山車,有人說,人生就像坐過山車,是沖過一道又一道坎兒,直到終點。道路蜿蜒曲折,高低起伏,有驚心動魄,有尖叫,有恐慌,也有驚喜。聽著尖叫聲,看著下車后嘔吐的人們,還真是有些緊張??墒菦]有時間擔(dān)心,也沒有能緊緊抓著我的手的人,我只能鼓起勇氣,攥緊拳頭,硬著頭皮往前沖。
我排著隊,跟著一群大人、小孩,按順序,坐進了車,聽指揮,系上安全帶。車頭慢慢開始運行,我雙手抓著兩側(cè)的扶手,看著車頭逐漸的上升,然后,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直線的上升,然后又直線下降。耳邊是“啊…啊…”的尖叫聲,微風(fēng)吹來,頭發(fā)四處飛揚。身體開始抖動,搖晃。我死死的抓著扶手,低著頭,感受著一波又一波的沖擊,一起一落,時間很短,但很刺激。當(dāng)我做好準(zhǔn)備,要昂起頭,感受這一切的時候,車頭已逐漸平穩(wěn),人們都松了一口氣,我睜開眼,看到遠處有照相機閃光燈,應(yīng)該是有拍照的。狼狽、興奮的模樣,以后一定是美好的回憶??上?,我不需要了。車停下,人們意猶未盡。我長出一口氣,松開手,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
“阿姨,你害怕呀?”坐在我后面的一個孩子站在我身邊,看著我,笑著問。
“是啊,害怕,你怕嗎?”
“你這么大人了,竟然害怕坐過山車,我才不怕呢?”
“你真勇敢”
“我剛才看到你都不敢動,我和媽媽都是舉起雙手搖晃的,太好玩了。”
我也笑了,是啊,我竟然這么害怕,都不如一個孩子,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真是有道理啊。
“你這孩子,哪兒那么多話?不好意思啊,這孩子話真多。”孩子的母親,看我不吱聲,趕緊來護自己的孩子。
“沒關(guān)系”我拍著心口,恢復(fù)心情。孩子說:“阿姨,你以后多坐幾次就好了,我第一次坐都嚇哭了?!?p> “好”是啊,多坐幾次就好了,了解了規(guī)則,知道了道理,便不再害怕,多簡單的道理啊。人生總有第一次,無數(shù)個第一次,慢慢前行,逐漸明了。
一次過山車的嘗試,速度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最后停下來,來不及思考,便到達了終點。匆匆而過的人生,無數(shù)艱難困苦,還沒好好的品味,一切已成了過去。
我收拾心情,繼續(xù)向前,前面是海盜船,船體旋轉(zhuǎn),翻轉(zhuǎn),身體緊緊的被安全帶捆著,管理員會反復(fù)強調(diào),抓緊扶手,不能松手。船身慢慢的一點點加快,我好像沒那么害怕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多想掙脫束縛。我在想如果我松手了,彭的一聲,是不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可惜,我是個惜命的人,我喜歡飛翔的感覺,微風(fēng)吹來,能讓一切煩惱散去。我離樹頂那么那么近,近到能伸手觸碰到樹葉,微風(fēng)劃過指尖,像一首美妙的樂曲,有風(fēng)聲,有鳥叫聲,有泥土的氣息,有空氣的味道,有草木的清香。能自由翱翔的感覺可真是好啊,天高任鳥飛,晴空九萬里,若真能俯視一切,也許就能掌握所有,那樣便無所不能。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惜,人是地上生活的動物,就得接地氣,接受生死。我弱小如地上的一粒沙,萬千塵埃中小小一粒,既絞不動風(fēng)雨,也卷不起風(fēng)沙,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蛟S我可以尋根問源,找到死亡的緣由,可惜,找到了又能改變什么?既改變不了自身,也無法決定未來。每天有那么多的新生事物,看過、笑過,真正重視的人寥寥無幾,抓不人心的東西,終究是白費,而我能看得清誰呢?說不知道,也知道,一生相伴,怎么會不了解,怎么會不清楚,多年的消耗,造就了今天的遭遇??墒牵嗽谀贻p的時候,都是一股勁的積極向前,玩命的追逐,一點一點傷害著原本就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到頭來,得到了一些,可惜也失去了一些。也許你會說,有失才有得??墒?,如果失掉的就是我們原本該追求的東西呢?我們追求快樂,卻歷經(jīng)磨難,失掉了快樂。我們追求幸福,幸福一直都在,只是我們從來都只在追逐,得不到的想要的才是最美好的。我們渴求長命百歲,卻在損害自己的身體。熬夜、喝酒、抽煙、胡吃海喝,我們生活的改變、提高,讓我們享受了美好,也就讓我們在歲月的長河中,要必須承受應(yīng)有的結(jié)果。等到明白的那天,都是已經(jīng)在歲月的盡頭了。年輕的生命,從不畏懼死亡。因為有資本,所以無所畏懼,可往往都是資本消耗殆盡,人便開始恐懼。此刻,我竟有些恐懼,有些害怕,那些快樂的尖叫聲,讓我頭暈?zāi)垦!?p> 前面,還有很多游樂設(shè)施,有卡丁車,有沖浪,有滑沙,有摩天輪,有飛椅等等。而我已經(jīng)無法進行接下來的游樂項目了,此刻心跳加快,頭暈?zāi)垦#杏X天地都在旋轉(zhuǎn)。我找了棵大樹,靠著大樹,蹲下來,緩緩坐下,像泄了氣的皮球,只留有最后的一口氣支撐著。在外人看來,我只是被海盜船旋轉(zhuǎn)嚇的不輕吧。這樣一來,無論發(fā)生什么,大家都只會一笑而過吧。這樣的事,這樣的人,游樂園內(nèi),一天,會看到很多吧。經(jīng)歷過刺激,熱鬧,痛快,停下來的各種表情中的一種而已,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