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施夷光(19)
鄭旦第二日直睡到正午時分才悠悠轉(zhuǎn)醒。
宮里的女侍一見鄭旦起身了,連忙趕過去服侍。她們剛才才聽說那張美人不知為何突然鬧肚子疼,這胎怕都是要不保!王后知道后大發(fā)雷霆,說如果張美人這胎要是落了,那么服侍她的全宮女侍和內(nèi)監(jiān)就都不用再活了!
后宮爭斗,連累的從來都是她們這些螻蟻般存在的宮人。
幸好她們是被分配到美人這里服侍。美人人好話不多不說,關(guān)鍵是還很得大王歡喜,連帶著她們這些女侍在宮人頭的賞賜也是頭一份的。
“今日宮中可有發(fā)生什么大事?”鄭旦一邊由著女侍為她洗手凈面,一邊輕聲問道。
“回美人,今日王后那邊似乎因為張美人突然肚子疼的事鬧出了很大的動靜。聽說……聽說張美人這胎怕是要不保。”女侍畢恭畢敬地對鄭旦道。
鄭旦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已經(jīng)知曉。過了一會,鄭旦似乎想起了什么,開口問道:“那太醫(yī)沒有查出來是什么原因嗎?”
“回美人,其實(shí)這事才是最奇怪的地方。王后將全宮上下的太醫(yī)全部都叫來為張美人診斷病因,竟沒有一個是能說出個緣由的!起得王后當(dāng)場就掀了桌子。”那女侍的話說到后面就漸漸沒了聲兒,意識到自己是多嘴了。
鄭旦沒有在意,只是揮了揮手就讓那女侍退出去,她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吳王好像真的愛上你了?!睖嘏謇涞穆暰€在鄭旦的腦海里響起。
“嗯,我知道。”鄭旦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淡淡回道。
“那你呢?會愛上他嗎?”溫暖問。
“我嗎?”鄭旦好像突然間就陷入了一陣迷茫“我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對夫差是懷著什么心意。
前世孩兒的死亡是真的,今生他的愛也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了他,還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國滅自刎嗎?”溫暖又問,她好像已經(jīng)有點(diǎn)看不懂鄭旦了。
“會?!编嵉@點(diǎn)倒是很確信。“我總得為我那死去的孩子做些什么。”但是她會盡量去減輕夫差的亡國之痛,她會一直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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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大王回來了?!币粌?nèi)監(jiān)急急跑過來道。
夫差?他不去陪張美人反而到這兒來做什么?鄭旦略略的詫異。
“小嬌兒!”夫差大步跨進(jìn)宮,帶著滿身顯而易見的疲憊走進(jìn)鄭旦的視線。
“小嬌兒,寡人想抱抱你?!痹掃€未落音,夫差就已伸手摟住鄭旦,他將鄭旦的頭沉沉地埋進(jìn)自己的胸膛。
他才去看過張美人,可是卻迫不及待想過來小嬌兒的身旁待一會兒。
張美人命大,這樣的月份落了孩兒,身體仍是安然無恙。
夫差等張美人一出了月子,就派人將張美人送出了宮,還附送了些錢財之物,足以讓她這輩子都衣食無憂。
至于后宮嬪妃從此以后更是如同虛設(shè),夫差再未踏入過后宮一步。
但是基于夫差此前曾經(jīng)對后宮所有嬪妃下過一道口諭:若是有自愿離開宮中的,賞金千兩。
想走的嬪妃都已經(jīng)出了宮。剩下沒有離開的,有的是因為出了宮無依無靠,還不如在一個沒有宮斗的吳國后宮來的自在;有的是因為還在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如同鄭旦那般得到大王的獨(dú)寵一生。
可是,終究是愿望落空。
吳王十幾年待鄭旦如一日。因為鄭旦曾有過一次流產(chǎn),太醫(yī)說她此生怕是再不能懷孕,夫差便再未在她面前提過孩子二字。若是有哪個宮人將前朝批斗鄭旦無子之事漏了風(fēng)聲給鄭旦,那必是連族斬的。
夫差的后宮就叫鄭旦。
鄭旦所受君王恩寵是多少代吳宮中都前所未見的。
時間越往后推,朝中討伐鄭旦的聲音愈來愈響。已經(jīng)有太多大臣上奏讓夫差懲治那越女鄭旦,可是這些都被夫差一人擔(dān)了下來,他從來都不讓鄭旦知道他的朝中有那么多人不喜歡她。
夫差每日回宮仍是以平常姿態(tài)與鄭旦用膳,也每日喚她小嬌兒數(shù)次,還一日比一日更寵愛她。
鄭旦想要一座獨(dú)立的宮殿,想要殿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珍貴的,前朝嬪妃都不能所及的,夫差就大興土木,派人為她蓋了這館娃宮。
鄭旦不知從哪里學(xué)了一支名叫響屐舞的舞蹈,她每天都跳給夫差看??墒瞧胀▽m殿的地板根本就跳不出響屐舞的效果,鄭旦日漸不愉。夫差心疼,就命人專門為鄭旦建起了響屐廊,除了鄭旦,誰都不能輕易踏進(jìn)。鄭旦的笑顏才愈見歡愉。
鄭旦極其喜歡這日漸冷清的后宮,因為夫差從來只專寵她一人。她每晚都會拉著夫差與她一起望月,然后靠在他的懷里說他們可以有一座專門用來賞月的亭子。夫差看著鄭旦嬌俏的臉頰,只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好”。于是吳宮中的第一座玩月亭誕生了。
春去秋來,鄭旦迷上了蓮花與荷葉相依的姿態(tài),夫差為了鄭旦能看個開心,又命人為她建起賞蓮池。不管是炎夏還是寒冬,賞蓮池中的荷花都會不間斷地開放,足夠鄭旦日日看個夠了。
……很多很多,這十幾年夫差為鄭旦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把應(yīng)付于朝政之上的那些心計用在她身上。
所以夫差以為她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過一時興起之舉,總會毫不猶豫的就應(yīng)了她。
鄭旦扶著披散在肩上的每一縷青絲,沒有一絲白發(fā)。這些年在夫差的懷抱下她活得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似乎她每日最需要動惱的地方就是如何讓夫差更加的寵她。
可是夫差呢,這十幾年夫差全力抵抗著朝中大臣對她的各種各樣的抨擊,還要提防四面八方的戰(zhàn)事,頭中早已是白發(fā)橫生。還記得夫差有一回?fù)碇{(diào)笑道“我的小嬌兒還如此這般年輕,可是寡人已經(jīng)是老態(tài)畢現(xiàn)了。也不知道小嬌兒會不會嫌棄寡人?!痹捓镉袔追终嫘膿?dān)憂鄭旦聽得出來,他是真的在害怕。
鄭旦不禁想,她真的會嫌棄他嗎?答案肯定是不會。
“溫暖,再幫我最后一個忙?!编嵉┻€是將溫暖喚了出來。
鄭旦知道夫差后日就要舉行黃興之會與各諸侯歃血為盟,而這時,她的母國越國就會趁機(jī)進(jìn)攻吳國。
“明日,我要讓夫差無知無覺的死去?!编嵉┢降卣f著。
她不能對不起自己那么小就死去的孩兒,可是她……也舍不得夫差看著他的國滅亡,而后悲痛地自刎。
夫差果真如鄭旦說的那樣去的無知無覺,他死前還在笑她怎么突然開始感懷過去了,還說……他的小嬌兒還如初見時那般美麗。
鄭旦抬手撫過臉頰,有淚。
而后鄭旦彎起嘴角靜靜地俯在夫差的身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然后,讓我也隨著他去吧?!编嵉嘏f這句話的時侯是笑著的,容顏艷麗的。
溫暖說“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