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用過午膳后,柳舒青饒是快把她的三寸不爛舌都要嚼穿了,都沒能勸動沈老太太放她和倆丫鬟上街。到后來浩浩蕩蕩弄了個大排面,且不論小廝和侍衛(wèi)有多少,光是老太太特意挑的大馬車都足以讓柳舒青覺得頭疼。
有必要弄的這么大陣仗嗎?只是上個街罷了。
她心里暗暗覺得有些鋪張浪費了,這些花銷都足夠她在冷宮活上了一年多了,想想就有點肉疼。
按照約定的,在出發(fā)前柳舒青也沒告訴任何人,偷偷摸摸的讓左腹進(jìn)了自己馬車一并同行。
幸好車內(nèi)空間夠大,倆人各坐一邊都顯得足夠有富余,就是互相都不開口說話這一點讓大空間頓時顯得尷尬不少。
柳舒青甚至沒有讓小竹跟著進(jìn)馬車內(nèi),現(xiàn)在她甚是后悔。
她偷偷瞟著對面一言不發(fā),靜靜地在看著車窗外的左腹。明明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怎的就一副如此沉穩(wěn)似大人一般的模樣?柳舒青走了神,望著左腹的側(cè)臉發(fā)呆。
“好看?”少年冷不防的開口,驚的柳舒青一下子回了神,和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眸子對上,張張嘴半晌不知道該說什么。旋即她才意識到,左腹和自己搭話了。
柳舒青輕咳一聲?!啊€行。”
話題又即將這樣尷尬的終止,但柳舒青想著要把握住難得的開口契機(jī),趕著又補充道?!捌吒绺缟辖忠I什么呀?”
“書?!被卮疬€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什么書呀?是先生講課要用的嗎,還是七哥哥自己看的?”柳舒青承認(rèn)自己有些許沒話找話的嫌疑。
“自己看?!钡痪浠卮鹬笞蟾咕蜎]開口了,只是靜靜地坐著看窗外。
柳舒青自討沒趣,蔫巴的哦了一聲后就也閉了嘴。
互相沉默再加上馬車微微的晃動,柳舒青坐著逐漸感到昏昏欲睡,到后面索性就閉上眼開始了假寐。
均勻的呼吸逐漸響起,左腹移回了視線向小姑娘看去。睡著的丫頭今天趕著正午太陽熱,就穿了鵝黃的襦裙便出門了,一雙小腳晃悠著還碰不到底,睡顏安穩(wěn),半張的小嘴唇紅齒白,明明年歲不大卻沒有了那份嬰兒肥,卻不乏靈動活潑的氣質(zhì)。
左腹只是靜靜打量著。昨天他的救人之舉可以說是突然也可以說是帶著點蓄謀意味,挾恩求報他想過,但本意倒沒那么強(qiáng)烈。只是想著先救下,讓那幾個嬌生慣養(yǎng)的貴公子哥們兒心里憋屈一下倒也不錯。就是沒想到柳舒青會主動開口問自己想要什么。
很久沒人和他講過這話了,就連生辰他母親也不曾問過他想要什么了。
他想到昨晚離開時小姑娘脆生生的道晚安,和自己近乎是狼狽一樣的奔進(jìn)黑夜里的步伐,心里難得一怔。
許久沒見過太陽的人,總是會把細(xì)微的火光當(dāng)作是耀日,旋即飛蛾撲火一樣的去送死,只為了那一瞬的溫暖。
左腹不是貪圖一時之歡的人,他只想活下去,并把所有蔑視過自己和母親的人都踩下去狠狠復(fù)仇。
所以他自認(rèn)隸屬于黑暗,在多少次的打罵和羞辱中漸漸麻木,放棄了追逐燈火和烈日。
昨晚那院子門口的小小燈籠和一聲晚安,差點讓他慌了神,只能逃似的奔進(jìn)黑暗。
即使那是他所懷疑的,帶著惺惺假意的虛偽溫暖,那也足夠讓他狼狽不堪的離開。
仿佛一只臭水溝的泥老鼠。
他自嘲的笑笑。這細(xì)微的唇角上揚轉(zhuǎn)瞬即逝,沒有人看到,或許也不會有人看到。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睡著的小丫頭,旋即再度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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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下來的時候重重一晃,柳舒青頓時給震醒了。她每每被這樣吵醒就有些郁悶,嘟囔著半夢半醒的話坐直身子,轉(zhuǎn)頭撩開簾子望去。
馬車停在了一家布料店門口,是個規(guī)模頗大的店鋪,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沁園”二字,倒也有幾分氣勢。
柳舒青認(rèn)得這家店,這是京城里最受達(dá)官貴人們喜歡的料子店。且不說布料如何,主要是這兒招工的繡娘,個個手藝都是頂好,做工是幾乎挑剔不出來的精細(xì)。
柳舒青一看到地方了就精神一振,正欲下車前猛的頓住腳步,扭頭看了眼也準(zhǔn)備跟著下車的左腹。“七哥哥不是去買書?”
“走過去就行?!焙笳卟幌滩坏幕卮鹆?,一臉漠視。
“你可以坐馬車的,我在這里要呆上兩個時辰呢,七哥哥坐著馬車在附近轉(zhuǎn)悠吧?”
左腹聞言后卻只是譏諷的看了看她,弄的柳舒青還愣神了半晌,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
對哦,左腹是偷偷跟出來的。因為是個不起眼的養(yǎng)子所以就算溜出來了也不會有人在乎。
但是坐著馬車到處晃這么明目張膽的事還是有點太顯眼了。
柳舒青尷尬的笑笑,只好委婉的彌補自己剛才的愚蠢發(fā)言?!斑@附近…也有很多店鋪的,七哥哥可以逛的很開心。”
左腹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隨后兩人便一前一后的下了車。
下了車后左腹就直接轉(zhuǎn)身走了,柳舒青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就不見了少年蹤影。她嘆了口氣自認(rèn)倒霉,在小竹的攙扶帶領(lǐng)下進(jìn)了沁園的門。
掌柜的老遠(yuǎn)就瞧見了是柳家的馬車,帶著一臉諂媚的站在門口迎接。一看是柳家六小姐就笑的更開了,畢竟這六小姐花錢的程度可不亞于富商大戶,而且還總是自愿當(dāng)冤大頭,自然是讓買賣人看了就開心。
掌柜的迎進(jìn)來柳舒青,入座端茶倒水的動作無比嫻熟小心,巴不得任何角度討好這個金主貴客?!傲〗憬駜簛硎窍胍裁戳献樱壳安痪脛倧耐庥蜻\進(jìn)來的一些水綢要不給小姐拿來瞧瞧……?”
柳舒青捧著熱乎茶杯抿了口,眼皮都沒抬一下。“把你們這里最好的繡娘叫來?!?p> “繡娘?”掌柜愣了一瞬,旋即又堆滿了笑,“是是,這就叫這就來!”
片刻一盞茶都不到的功夫,一個中年女人便過來了。
“見過柳小姐。”她低著頭行禮問好。
柳舒青上下打量了這個女人,三十多年歲,略微發(fā)福,一張慈祥柔和面孔,穿的一身樸素衣裳,手掌上有著明顯的繭。
“你是這里最好的繡娘?”
“是的。”她的聲音聽的恭敬,但卻給人一種不卑不亢的感覺,“我叫杜蘭,別的個都喊我三娘。小姐隨意叫著就行?!?p> 聽著似乎沒讀過太多書的樣子,但是柳舒青喜歡這種性格。
“一個月后便是圣上召開的荷花祭,我需要有人教我一些復(fù)雜針腳,正巧府上繡娘有事歸家,所以我便來此處尋個好繡娘指導(dǎo)我一番。銀子固然是少不了,就看你的意見了?!彼筛纱啻嗟奶崃俗约旱臈l件,之后便不去看杜三娘,光就低頭抿茶。
“小姐有需要自然,是三娘的榮幸?!碑?dāng)然,只有傻子才會拒絕這種肥差。
“那好的很,你隨手收拾一下便來柳府上吧,只消呆一個月就足夠了?!绷媲嘁娝饝?yīng)的干脆,于是撂下茶杯就打算離開去逛逛別的。
“恕三娘唐突冒犯小姐了,但這沁園的活計三娘也不能放下,搬到柳府去住這就有點不妥了?!背龊跻饬系模湃锿蝗挥珠_口了。
柳舒青愣了一下,抬眼又看了眼面前的繡娘。
“銀子少不了你的。”她提醒道。
“三娘明白,但是活計總歸是活計,耽擱了不妥?!?p> 看來是個死腦筋。柳舒青嘆了口氣,坐了回去?!澳悄阆肴绾??”
杜三娘略略訝異。本聽說柳家六小姐驕縱跋扈,誰人忤逆她就沒什么好果子吃。如今一看,謠言莫非不過就是謠言?
這么想著,她還是一五一十的開口道來。“三娘家里夫君是個病秧苗子,動彈不得整日臥床,膝下又有一兒一女需要照料,再者還有其他瑣碎事情,搬去柳府實在不妥。”
柳舒青眨了眨眼。“一起搬過來又何不妥?”
“平白添了麻煩會遭人顏色,三娘不愿讓家人受?!?p> 這回答太過于直白,柳舒青都愣了一瞬。
“那……那我還能天天來這兒找你嗎?”她忍不住詢問。
“其實如果柳小姐愿意,我可以每日午膳之后前去柳府教授小姐,天黑之時再回來?!?p> “未免太麻煩你?!?p> 這話一出杜三娘更驚訝了,連續(xù)打量了柳舒青好幾眼。
柳舒青渾然不自覺,沉思半晌后開口?!拔铱梢悦咳张扇笋R車來接送你。我雖然不能天天離府,但派馬車接送還是可以的。三娘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