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山尋參（下）
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趙蕭二人很快便從嘉陵江匯入長江流域，經(jīng)過短暫的休息和補(bǔ)給之后，二人又往長江上游前行，在應(yīng)天府棄船改騎馬。此時蕭慎的傷已幾近痊愈，二人為了彌補(bǔ)走水路浪費(fèi)的時間便晝夜兼顧策馬飛馳，終于在十五日后進(jìn)入大遼的南京祈津府，想來再往東北行進(jìn)數(shù)日便可到達(dá)長白山了。兩人這一路足足顛簸了兩個月，待到達(dá)大遼東京遼陽府時已是八月初旬了。
“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樣八月飛雪的景致竟然真的存在，古人誠不欺我，只是苦了我兄弟二人，還要在這寒風(fēng)酷雪中前進(jìn)?！边@一日清晨，趙似醒來，發(fā)現(xiàn)客棧外竟飄起了鵝毛大雪，他常年居住江南地區(qū)，難得見到如此大雪，不由出聲感嘆。
“這大雪想來一時半刻停不下來，我們今日便采買用度好好休息，明日再進(jìn)山吧?！笔捝鞒Ｄ昃幼≡谏暇?，對北方寒冷的天氣早已適應(yīng)，便讓趙似在客棧中休息，自己到街上買些吃喝用度。
傍晚時分，蕭慎捧著大大小小的包袱面色緊張的回到客棧，這時雪已經(jīng)停了多時?！笆?，快換上皮衣我們準(zhǔn)備進(jìn)山，我們被人盯上了，可能是康寧的人馬，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币贿M(jìn)到客棧蕭慎便將買來的雪狐皮大衣遞到趙似手上。
“康寧是梁州都督，不可能有權(quán)利調(diào)配大量人手離開梁州進(jìn)入大遼境內(nèi)，更何況東京與中京相鄰甚近，遼國也不會讓大宋的兵馬如此長驅(qū)直入，我想應(yīng)該只有幾個先行的探子。大哥你也不必?fù)?dān)心，如今天色已晚，我二人喬裝進(jìn)山，諒他們也不可能在茫茫的長白山中尋到我們的。”趙似披上狐皮大衣，蕭慎也披上一件灰白色的貂裘，二人拿好包袱趁著夜色悄悄的離開東京遼陽府進(jìn)了長白山山脈。
長白山被稱為關(guān)外第一名山，夏日白巖外露，冬日白雪皚皚，常年都是一片潔凈之色。山腳下生活著靠長白山吃飯的女真族人，山上盛產(chǎn)人參鹿茸等名貴藥材。每年八月中旬，長白山便開始飄起大雪，待到十一二月的隆冬時節(jié)更是大雪封山。上一場雪下了一天一夜，地面上堆積著厚厚的雪花，讓人每行一步都甚是艱難，蕭慎和趙似就在這白雪中拖著步子慢慢前進(jìn)。
“十三弟，前面那里好像就是趙世伯在地圖上繪制的那件供人休息的小屋，我們加快步伐，天越來越暗，到了晚上山里的氣溫會很冷的?！边B著走了兩天，兩人來到白頭山附近的山坡上，蕭慎停下腳步向遠(yuǎn)處眺望，前面半山腰上隱約是一間小屋。
“好?！壁w似跟在蕭慎身后，“這該死的天氣，我好像聽到狼嚎了?！彼坪跏呛魬?yīng)趙似的話，遠(yuǎn)遠(yuǎn)地不知從哪個山坡上傳來一陣陣凄哀的狼嚎。
“嘶，聽著都覺得瘆人?！壁w似聽到狼嚎趕緊加快腳步，蕭慎笑了笑，也跟了上來。那間小屋是紅松木搭建的，看樣子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好在應(yīng)該常有人來修葺，倒也并不破敗。兩人進(jìn)到屋中燃起柴火，頓時暖和了起來。
“大哥你來看，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明日只要順著這條小路往山上走，在三棵雪松處左轉(zhuǎn)直走就可以到達(dá)長有仙參的山峰了?！壁w似心急兄長的病勢，才一安頓好便拿出趙乾明繪制的地圖在火光下翻看。
“十三弟不要動?！笔捝髡獪愡^來一同看圖，卻忽然一皺眉出聲制止趙似翻動地圖的動作，趙似聞言立刻停手不動，蕭慎則湊到他身前對著他胸前的衣襟細(xì)看，只見火光透過薄薄的羊皮地圖在趙似黑色的狐裘上映出一排細(xì)小的光斑，卻是一行小字。
“地圖有詐，切勿靠近山中小屋！這，莫不是趙世伯留下的？難怪當(dāng)時他老人家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將地圖看仔細(xì)了?！笔捝黧@道，“是了，定是康寧那廝趕在我們之前到達(dá)小漁村并威脅趙世伯給我們假地圖，好讓我們落入他事先布置好的陷阱中，以方便他在長白山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我們。只是他沒想到趙世伯與我爹有舊，竟然在地圖上戳出小字提醒我們?！?p> “都怪我急著趕路，竟忽略了趙先生的提醒，如今我二人已然身處小屋之中，可該如何是好，若是因我一時魯莽害了大哥，哎，真該死！”趙似怒極道，“我看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吧。”
“不可，且不說我們還不知道康寧到底布置了怎樣的陷阱，如今已是半夜時分，正是雪山里最寒冷危險(xiǎn)的時候，有這間小屋做保護(hù)總好過我二人在山中走夜路，我們只需夜間警醒著些，想來也無大礙，待到明日天明我們再離開，也好尋找附近居住的山民詢問那仙參的事?！笔捝髯柚冠w似道。
“還是大哥思慮周全，那我們就暫住一宿再作打算?！壁w似同意道，于是二人將門窗關(guān)緊，又在門后和窗下都燃起火堆以恐嚇野獸。待得一切布置妥當(dāng)，二人才各自抱著武器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趙似在睡夢中隱約聽到些細(xì)微的響聲，驚得他趕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蕭慎不知何時依然醒了，此刻正警惕的趴在門口向外察看，而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味。
“救命……救……”微弱的呼救聲從屋外傳來，卻越來越微弱，趙似爬到門口和蕭慎一同觀望，不看則已，一看頓時驚得全身汗毛戰(zhàn)栗，皎潔的月光將那銀白色雪地上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暗紅色的鮮血冒著熱氣從殘破的肢體里流出，很快就被寒冷的溫度凍得凝上了冰碴。雪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五六具尸體，一大三小四頭黑熊正滿意的啃食著難得的美食。
“大哥，這……”趙似雖然武功高強(qiáng)，也沒少殺過人，可他到底從小生活在皇室，從未見過猛獸食人的場景，這時看到這血腥的場面，胃中一陣惡膩，幾乎要吐了出來。
“從服飾來看這些人就是白天跟蹤我的人，想來他們是跟著我們進(jìn)山的，不料遇到黑熊捕食過冬，相斗之下力有不逮，被黑熊殺光了?！笔捝髡f著，卻發(fā)現(xiàn)那四頭黑熊忽然放下正在啃食的尸體，竟向小屋慢慢走來。
“十三弟，小心！”就在大的那頭黑熊撞上小屋的門板的一瞬間，蕭慎撲倒趙似就地一滾來到屋中火堆旁。小屋的門被黑熊肥厚的身體撞破，冷風(fēng)卷著地上的雪花撲飛而入，屋中頓時冷如冰窖。趙蕭二人躲在火堆旁死死地盯著門口的黑熊，手中的彎刀寶劍具已出鞘。誰料那黑熊并不攻擊二人，卻是坐在門口從雪地中抓起一塊破碎的門板舔了起來。
蕭慎感覺奇怪，輕輕挪動身形向前靠攏了幾步，借著微弱的火光，蕭慎看到原來那門板上竟然涂了大片的蜂蜜！看來那門口死去的那些人本是想將蜂蜜涂在小屋的門板上引來黑熊對付自己二人，卻不料黑熊比預(yù)料的早到，反而搭上他們的小命。
“大哥，這幾頭黑熊不除，難保它們吃過蜂蜜后不會來襲擊我們，你看我們現(xiàn)在該要如何行事？”趙似握緊寶劍蹭到蕭慎身邊。
“這，不如這樣，我先用箭攻其不備對付那頭大的，十三弟你先用火把驅(qū)趕那三頭小的，待那大的死了之后你我二人再合力解決它們?！壁w似聽了蕭慎的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身從火堆中抽出兩只火把拿在手中。見趙似準(zhǔn)備妥當(dāng)，蕭慎抽出背后的長弓羽箭，引弓對準(zhǔn)正在舔食蜂蜜那只大熊的眼睛射去。羽箭飛快，只聽噗的一聲，便從那熊的左眼射入，又從右眼射出。那黑熊被刺瞎雙目，劇痛之下?lián)]開肥厚的前掌亂打一氣。
另外三頭小熊見母親被射傷，也都怒吼著向前撲來，趙似擋到它們面前左右揮舞著火把，黑熊懼怕火把，不能靠近他，只得在他身邊徘徊。趁著三頭小熊被趙似吸引，蕭慎悄身來到大熊身邊，對準(zhǔn)熊的喉嚨便是一刀，不料那熊為了準(zhǔn)備過冬，身體囤積了過多的脂肪，一刀雖劃破一個一寸深的口子，卻只流了幾滴血，倒是那黑熊劇痛之下胡亂拍出一掌，竟掃到了蕭慎的左臂。只聽咔嚓一聲，蕭慎趕忙捂住手臂退開，這黑熊身形高大，一掌之力不下千斤，蕭慎的左肩胛本就有傷，受了這一掌，整個左側(cè)身子幾乎不能動彈。
“大哥！”趙似見狀欲上前幫忙，卻被蕭慎制止，“我不礙事，你自己小心?！笔捝髡f罷棄刀換箭席地而坐，抬腳撐起長弓，僅用右手搭弦，又是一箭射出，這一次卻是瞄準(zhǔn)胸口。這一箭威力無比，而那大熊被兩處傷口折騰的筋疲力盡，是以竟然讓整個箭身沒入胸口，掙扎片刻后巨大的黑熊最終受不住這一擊轟然倒地。
那三頭小熊見母親被殺，都紅了眼睛，一個個都棄了趙似奔著蕭慎而去，趙似哪能讓它們得逞，兩只火把分別扔向兩只小熊的背部，騰出手來操起寶劍劈向當(dāng)中的一只小熊。那兩只小熊不料趙似背后襲擊，先后被火把擊中，背上的皮毛頓時燃起，發(fā)出一陣焦臭味，蕭慎見兩只小熊背部著火，心思一轉(zhuǎn)，操起包袱中的酒囊，打開塞子向兩只小熊潑去，那酒囊中裝的是濃烈的燒刀子，酒水遇火便著，一眨眼兩只小熊就變成兩個火球，瘋狂的跑出屋子來到雪地中打滾滅火。而剩下的那只小熊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被趙似一劍劈在肩頭，寶劍卡在骨頭中拔不出來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趙似趁這個機(jī)會跑到蕭慎身邊，只見蕭慎左臂沉在身側(cè)，已然骨折了?！按蟾?，我們趕快走吧，不然一會兒那三頭小熊緩過來我們可要危險(xiǎn)了?！?p> “好，你去拿好行李?！笔捝髅銖?qiáng)站起身用長弓支撐著，準(zhǔn)備向門外走，卻不料門外竟傳來兩頭小熊撕心裂肺的嚎叫，還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蕭慎探頭向外看去，只見暗處一雙雙幽綠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待它們靠近，蕭慎看清，竟是一群雪狼！
“大哥，怎么回事？”趙似也聽到外面有騷亂，便要前去查看，卻被蕭慎攔下，“不要出去，是雪狼，大概有四十多頭。十三弟你扶我回去，之后在門口點(diǎn)一把火，外面有三頭熊，還有那些人的尸體，我想這些狼應(yīng)該不會冒險(xiǎn)進(jìn)屋的。”
趙似聞言趕忙照做，但狼群似乎并沒有如蕭慎所想的那般做，而是在殺死兩頭小熊后將矛頭對準(zhǔn)了木屋。那領(lǐng)頭的是一只雪白的公狼，比其他狼足足大了一倍，只見它仰頭長嘯一聲，其他的狼便躁動起來，紛紛作勢欲向小屋撲來。
“不好，這頭狼好生聰明，它們并不只是為了果腹，而是為了儲備過冬的食物在狩獵！十三弟，快拿武器！”蕭慎說罷抽出箭壺中的箭向外射去，同時，那頭狼嚎叫聲一變，狼群紛紛向小屋撲來，雖然被門口那堆火阻擋住，但也不知那火堆能堅(jiān)持多久。趙似的劍還卡在小熊的骨頭上，這時那小熊已筋疲力盡流血而亡，趙似趕忙拔下寶劍，想了想，又用力將小熊推到門口擋在火堆之后。
待他做完一切，蕭慎已射出八九支箭，每一箭必然有一頭狼斃命。那頭狼見群狼畏懼火堆不敢上前，而蕭慎又箭法如神百發(fā)百中，忽然長嘯一聲。群狼聽聞嘯聲回身看向頭狼，那頭狼又是一嘯，眾狼聞罷紛紛掉轉(zhuǎn)身形，將背部對準(zhǔn)小屋。就在趙似以為這群狼準(zhǔn)備放棄離開的時候，群狼卻做出了令他吃驚的舉動。只見群狼同時抬起后腿向外踢雪，大片的雪花被高高揚(yáng)起，紛紛落在火堆上，轉(zhuǎn)眼火堆的火焰便開始轉(zhuǎn)小。
“這畜生竟如此了得！”蕭慎見狀將羽箭對準(zhǔn)那頭狼，奈何他受傷頗重行動不便，而那頭狼又甚是狡猾，竟然是屢射不中。
“大哥，你對付狼群，那頭狼交給我?！壁w似見火堆馬上要熄滅，立刻學(xué)著蕭慎剛剛的樣子將一酒囊燒刀子倒在火堆上，那火苗登時又高漲起來，之后趙似拿起屋中木柴紛紛淋上酒水，點(diǎn)著了當(dāng)做武器向那頭狼擲去，那頭狼左右跳動閃避，甚是靈巧，但其他的狼群卻躲之不及，很快一陣陣焦糊的肉香飄來，竟有十幾頭狼被柴火點(diǎn)著皮毛，被燒得滿地打滾。
“十三弟，我的箭用完了，你過來幫我將斷肢固定，我們想辦法殺出去?！笔捝魃涑黾龎刂凶詈笠恢Ъ?，這時屋外也僅剩五六頭狼可以行動了。
“大哥你放心，我們一定能沖出去?！壁w似找來棉布木棍，將蕭慎斷掉的手臂固定住，心中卻是一陣凄涼，想他和蕭慎，一個是堂堂大宋簡王，另一個是大遼第一高手，竟可能會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長白山狼群之口……
“十三弟，不要胡思亂想?！笔捝魉剖强雌屏粟w似的心事，拍拍他的肩頭說道。
“是，大哥，我們這就沖出去?！钡搅诉@個關(guān)頭二人也顧不上行李包袱，連皮衣都來不及披上便攜手沖出屋外。屋外那頭狼此時正怒火中燒，想來是沒料到帶來四十幾頭狼竟然被殺得只剩五六頭，此刻看見趙蕭二人沖出屋子，便仰頭長嘯一聲。剩下的幾頭狼聽到號令紛紛飛撲上前，趙似二人沒了羽箭和火把相助，只能與之肉搏。
這長白山的雪狼常年與黑熊猛虎和女真人相斗，各個具是兇猛彪悍，看似纖細(xì)的腰肢和麻桿一樣的腿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尖銳的利爪可以輕易劃破人的皮肉。到了這時候趙似只得揮舞著長劍與群狼游斗，蕭慎則跟在他身旁時不時用彎刀偷襲，這兩人相互配合，一時間狼群倒也奈何不得他二人。
那頭狼看這陣勢狠狠地齜著牙，邁著步子向戰(zhàn)團(tuán)靠近，就在這時，山腳下忽然傳來人聲，一排排火把如長蛇一般排列著向山上奔來，那頭狼見勢不妙呼嘯著招呼同伴離去。趙蕭二人見狀欣喜，心道有救了。誰知那頭狼怨恨二人，臨走前見二人放松心神，便趁其不備攻向趙似，趙似躲閃不及，被它撲倒在地，一狼一人在雪地上打起滾來。
“十三弟小心！”趙似終于得勢一腳踢開那頭狼，不料已在不知不覺中和那頭狼滾到山坡邊，他這一腳踢出去，自己也不受控制向山坡下滾去。蕭慎見勢不好趕忙撲上去抓住趙似的手臂，但雪地松軟無處著力，二人竟一同滾下山坡。
也不知滾了多久，蕭慎只覺渾身酸疼，最終砰地一聲落入一個溫暖的水池中。他費(fèi)力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趙似和他落在同一個池子中，已然昏迷了。
“十三弟，醒，醒醒?！笔捝髻M(fèi)力地想向趙似靠攏，卻始終不能動彈半分，最終疲憊和疼痛擊敗了他，在昏迷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眼前飄過一個白影，耳邊傳來銀鈴一般的聲音，說的卻是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他本能的伸出手抓住那白影，口口中喃喃道：“快救我十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