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槨不知平安已經(jīng)受創(chuàng),背負(fù)著童曉曉一路狂奔,走到一個能避雨的小巷子里停了下來,扭頭看看外面暴雨如注的夜空,對一動不動伏在他背上的可人兒道:“你醒了么?”
聽到相槨疲憊至極的喊聲,童曉曉搭在他胸前的芊白柔夷微微動了一下,若有若無地呻嚀了一聲。
相槨大喜道:“還活著哩?!?p> 立即把她的嬌軀轉(zhuǎn)到面前來抱著,心疼地用手撫摸著她身上的傷口,說:“姑娘,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p> 聲音甚是悲戚,透過巷子的黑幔悠悠傳出去好遠(yuǎn)。
“是你么?槨兒!”突然有個狹長的人影出現(xiàn)在巷子的入口。
那人手提一盞燈籠,隨著他步子的移動,投射在墻上的影子也跟著一拐一拐的甚為詭異。竟是個跛腳老人。相槨一驚,抱起童曉曉就走。
老頭展臂攔住他的去路,說道:“槨兒要帶她去哪里?”
“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我的生死與你無關(guān)。”
相槨說完抱起童曉曉,低頭朝那跛腳老人撞了過去,企圖撞開一條路來。因為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由于天太黑不曾細(xì)看,居然走進(jìn)了死胡同。
跛腳老人右臂一伸將他抓住道:“難道你就不管血刀和這位姑娘的性命了么?”
“平安怎樣了?”相槨問。
老人幽幽一嘆說道:“身負(fù)重傷,失血昏迷,虧我救得及時,才幸免于難?!?p> 相槨皺了一下眉,凝視著年邁的父親道:“照你這么說,我必須跟你走了?”
老人又是一嘆:“槨兒,你已經(jīng)是別無選擇,要是再拖一個時辰,你懷里的這位姑娘恐怕就真的沒救了。你要想清楚,是去還是不去?想要她活命的話就跟我走,若不然你就等在這里給她收尸吧?!?p> 老人說完也不管相槨有沒有答應(yīng),手提燈籠兀自而去。
“父親等等我!”相槨追上來說。
大雨還在下著,相槨和童曉曉已是全身濕透。童曉曉更是臉色慘白,發(fā)絲上的雨水不停地往下滴落,有不少滴在相槨的眼瞼上,使得他的視覺甚是模糊。
老人在雨中轉(zhuǎn)過頭來,伸手抹抹眼瞼上的雨水,說道:“還不快點!”
相槨道:“我來了,爹!”
老人笑笑,沒有說話,繼續(xù)往前走。相槨在后面緊緊地跟著。冒雨在大街小巷里輾轉(zhuǎn)反折,最后來到一間極小的屋子面前停了下來??瓷先ツ侵皇且粋€茅廁而已。像這樣的屋子怎能住人?
相槨疑惑道:“你就帶我來這?”
老人點點頭道:“沒錯,我就住在里面,血刀也在里面,如果槨兒不信可以不進(jìn)去?!?p> 老人說完推門而入。頓時一股惡臭從里面散發(fā)出來,相槨忍不住一陣干嘔。
“去還是不去?”老人回頭看著相槨。
他對這種氣味已是習(xí)以為常,就像是一個乞丐穿慣了臭烘烘的衣服一樣對臭味沒有什么感覺。
相槨無奈,只好用手捂住了鼻子,道:“也只有這樣了?!?p> 跟隨老人走進(jìn)臭烘烘的屋子里巡目四顧,里面除了一個馬桶和一捆有些發(fā)霉的稻草外,并沒有其他的物件,哪里有平安的影子?
相槨道:“你騙我!”
老人笑笑,沒有說話,伸手拿開馬桶,用腳在馬桶下面的一塊木板上輕輕地踩了一下,那木板竟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下面現(xiàn)出一個洞口來。里面還有一抹微弱的光線射出。
相槨大喜。絕沒有料到父親居然在此挖了一個藏身的地洞。
老人提著燈籠攀著梯子下去后,將燈籠掛在旁邊的一個木鉤子上,然后向上張開雙臂道:“槨兒,把你懷里的姑娘給我?!?p> 相槨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照父親說的做了。
來到里面,相槨果然看到了平安。平安側(cè)身躺在一床臟兮兮的被子上,背上敷著一些草藥。草藥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嗆人的怪味。相槨知道,那是父親的獨門金創(chuàng)藥。五年前,老人曾以此藥為袁世凱和軍機大臣兼中堂的李鴻章治療過刀傷,效果奇好。老佛爺知道后頒下一道懿旨,將其調(diào)到自己身邊做御醫(yī)。老佛爺這樣做是怕刺客行刺于她。老人居然答應(yīng)下來留在了宮中。相槨是老佛爺身前的畫師,看透了慈禧的為人,巴不得她早死,對父親的行為十分反對,還就此事和老人大吵了一次。豎日一早,老人便不見了。
沒想到此一別就是五年。老人居然來了這里。
老人看看相槨,一邊手腳麻利地將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童曉曉放在平安旁邊的被子上躺下,給她清理好傷口并敷好了金創(chuàng)藥,一邊說:“槨兒不想知道老爹為何要來這里嗎?”
相槨搖頭道:“想又如何?不想!”
老人一嘆,眼窩里竟有些濕潤,道:“槨兒,你來了就好,若再不來,我只怕要見不到你了?!?p> 相槨一愣,問父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在試驗新藥的時候中毒了,因為還沒有研制出此藥的解毒方法,唯有等死了?!?p> 聽父親如此一說,相槨完全怔住了。沒想到事情竟會弄成了這個樣子。
于是相槨問:“那你怎么不去醫(yī)館看看呢?”
老人嘆息:“唉,沒用的。再說我是偷跑出來的。已經(jīng)五年了。太后肯定還在尋找我的下落。若我去醫(yī)館,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去。不行,決不能去醫(yī)館。我還沒有活夠呢。哦,槨兒,你怎么來江南了,還跟血刀他們在一起?!?p> 相槨琢磨了一下道:“父親,不好意思,事關(guān)機密。孩兒無可奉告?!?p> “行,既然你有難處,我就不問了。倒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別讓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否則爹到了地獄也不能原諒你?!?p> 老人的話如一記重錘捶打在相槨的心坎上。
相槨道:“爹,你咒我呢?!?p> 老人一臉的笑容:“我不是在咒你,我是在提醒你?!?p> 相?。骸澳氵@么說我就明白了?!?p> 便在這時,平安醒了過來,扭頭看看身邊躺著的童曉曉道:“是誰救了我們?”
“是我,老不邪!”老人走**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的很古怪。
平安曾在老佛爺跟前做事多年,自然認(rèn)識老人,說道:“沒想到是你老先生?!?p> 老不邪仍然古怪地笑著。
平安轉(zhuǎn)眼去另一邊看,卻看到了相槨。相槨坐在一捆稻草上,雙目緊閉,像是在瞌睡又像是在養(yǎng)神,總之臉上看不到一絲兒的喜色。那神情竟是如此的憂郁,甚至還有一絲兒的無奈和失望。
老不邪道:“槨兒就是這個樣子,見老子快要死了還不驚不乍,一點也不作急,真是一個不孝子啊?!?p> 平安覺得老不邪的話里有話,細(xì)細(xì)一看他的臉色,才知道他已經(jīng)中毒極深??赡苁悄嵌居行┕之?,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痛感,所以才顯得沒事一般。真是服了他了。這時候童曉曉突然哼了一聲。
相槨聽見這一聲哼,像是被蝎子蟄了一下,彈簧一樣跳起來,走過去一把將童曉曉抱起道:“你醒了么?”
眼窩里居然有些濕潤,似有淚水在里面不停涌動。
平安長嘆一聲??磥硐鄻∫褜γ米佑们闃O深,怕是難以自拔。
老不邪微微一笑,說道:“槨兒,既然你喜歡這女子,就要對她用情專一,不可像我當(dāng)年對你媽那樣,到頭來弄的如此孤單寂寞?!?p> 相槨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今生今世絕不負(fù)她?!?p> 平安有些感動,說道:“祝福你們!”
“謝謝!”相槨看了平安一眼,然后又低頭去看懷里的童曉曉。
童曉曉已是微微睜開了雙目,見自己被相槨穩(wěn)穩(wěn)地抱著,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久違的笑容,不再感到害怕了。
相槨輕輕地?fù)崦瘯詴缘哪橆a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p> 童曉曉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過頭去看平安,笑了一笑。
適才平安和老不邪的談話她全都聽到了,只是沒有力氣發(fā)聲。平安望著她一笑。他們幾人能夠逃過此劫,算是老天開恩眷顧讓他們遇到了好人。如果不是僥幸碰上老不邪,他們肯定沒有生還的機會。
老不邪一臉燦爛的笑容,看著眼前的這些孩子們,聲音低低地說道:“我可能過不了今晚,在我臨死之前,我想對你們說,我來這里也有五年了,實話告訴你們,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的?;噬弦恢睉岩商笤谶@里建造城市的目的,便派我來暗中調(diào)查。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但凡來這里的朝廷大員都是太后的人。他們來這里都是為了干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小到聚眾賭博貪戀錢財,大到崇洋媚外出賣祖國。我本想把這些情況派人告訴皇上,誰知道根本出不去。沒辦法唯有等死。幸虧你們來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老不邪說到這里,嘴角忽然泛出一絲烏黑的血來。
看來老人的時日已是所剩無幾。相槨不禁一陣心痛,不管怎樣老不邪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骨肉連心,到了此時此刻,以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隨著親情的復(fù)燃逐漸談化,忍不住叫了一聲父親。
老不邪微微一笑,卻沒有再說出什么話來,黑血不停地從嘴角涌出,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相槨走過去把父親抱在懷里,可是老不邪已經(jīng)沒有呼吸。他走了,走得匆忙而又寂靜無聲。相槨忍不住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