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疊瀑響雪（下）

　　從仙澤鄉(xiāng)開始，一連數(shù)月，天無涯時不時就會和小莫去周邊地方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好像是抄寫佛經(jīng)，好像是贈醫(yī)施藥，有時只有他們二人，有時又會有些旁人，與小莫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很快就過去了。

　　天無涯的師兄弟們都已去了別的城鎮(zhèn)歷練，他們說好出門游歷三個月就要回墓門，這三個月，一刻不差的，天無涯幾乎都耗在了渭陽，他想，該是時候孤注一擲地做些什么了。

　　小莫是韓府的侍女，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自由地出來，見不到小莫的時候，天無涯都會去梧桐村幫婆婆做些雜活，婆婆初時待人雖冷，此刻卻已經(jīng)不把他當(dāng)做外人了。

　　“婆婆，這邊的草都鋤好了，也施了一遍肥。”“好，小伙子，歇一會兒吧。今天照理是小莫的休沐，她會回來的。”“婆婆，小莫她...她是您的親孫女么？”“怎么，你覺得，我們不像么？”婆婆故意板起臉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天無涯剛想解釋，婆婆卻笑出聲來，“你想打聽小莫的身世，傻孩子，這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猜的不錯，小莫不是我的親孫女，她是個神仙般的人物，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p>　　原來小莫三歲那年，被一個自稱是她叔叔的男子帶到了梧桐村，那個男子說自己姓莫，于是后來他們就叫她小莫。男子把她放在村里玩一會兒，說自己過些時辰便來接她，可是他離去之后，再也沒有回來。

　　“小莫來時，身著綾羅，戴著金鎖玉佩，這些東西，都被我那個不爭氣的女婿搶了去賣掉了。這個孩子在我家養(yǎng)到了七歲，那一年女婿患了病，我不爭氣的女兒連她也要賣掉，我是死活也不肯??！”婆婆說著，留下淚來，“可是你猜怎么著，這個孩子有一日回來，說自己賣了自己進(jìn)韓府為婢，拿出的賣身錢銀比我女兒想要的還多一倍。她便請我們拿這些錢去治病，從此算是還了這些年的養(yǎng)育之恩。”

　　“這是一個什么孩子??！”天無涯在心里思忖道。“再過沒多久，我那女婿還是病死了，女兒改嫁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這些年都靠小莫時時接濟(jì)，我才活了下來?！逼牌艊@了一口氣，“她是上天派給我的福星啊?！薄八慌?，不只是您一個人的福星吧?！碧鞜o涯喃喃自語，然后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婆婆，我的意思是...”

　　“孩子，”婆婆忽然拉住天無涯的手，“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在扛所有的事情，可是我看得出，她愿意依賴你，但是你，可以給她永遠(yuǎn)的依賴嗎？”“我可以，婆婆...”天無涯鄭重地點點頭。

　　“婆婆，我先回去了?！薄澳悴坏人?？”“您告訴小莫，我在西市的湖邊等她。”天無涯想來是覺得自己干了一天活，樣子有些邋遢了，想要會到驛站去收拾一下，今夜對他來說，十分要緊呢。

　　小莫是那天黃昏的時候才回到梧桐村的，看來今日她又很忙。今天苗圃沒有旁人，只有婆婆自己，在黃昏的院子里等著她。說不好為什么，小莫的心里隱約有一些失望。

　　“今天，小虎他們沒有來陪婆婆說話嗎？”“上午來過了，人家也有正經(jīng)事，哪能時時刻刻等著你呢？”婆婆好像話里有話?！捌牌?，我想著自己最近許是變笨了，今日收拾小姐私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前幾天記的數(shù)出了錯，小姐狠狠地責(zé)罰了碧桐，可我想起來，那是我錯了。以往，我可是從不出錯的，連小姐都認(rèn)為我是要替碧桐受過?！毙∧阶肋?，托著腮，有些煩惱，這種煩惱她以前好像從沒有過。

　　“哦？”婆婆笑了笑，“那你是為著什么事情，變笨了呢？”“我說不好，我好像總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要快些到休沐的日子，能出府來，能...”小莫有點不好意思，便說，“能回來看看婆婆。”“哎呀，我的小莫真是貼心。”婆婆故意說道，“既然你這么想念婆婆，今天晚上就在這里陪著婆婆，旁人也不必去理了?！?p>　　“旁人，婆婆說的是誰？”“你管他是誰，反正你心里也沒有旁人，只有婆婆，不是嗎？”“哎呀，婆婆！”小莫摟著婆婆的脖子撒嬌，“他今日來過這里嗎？我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我以為他早已離開了渭陽呢！”“誰來過這里？小虎嗎？還是二豆？”祖孫倆還在玩笑著，苗圃外卻來了好些人，竟將這苗圃圍了起來，日已完全西沉。

　　“請問小莫姑娘在么？”來的是陌生的男子，小莫聽得出不是韓府的人。小莫前去打開苗圃的院門，見來者神色嚴(yán)肅，周圍也是嚴(yán)陣以待，心里暗暗一驚。便收起方才撒嬌時的柔軟模樣，正言問道，“我是，敢問閣下是誰？”“今夜月圓，筌劍公子想請姑娘游湖?！毙∧浧饋砹?，來者正是筌劍公子莫及的書童，這個筌劍公子實在有趣，竟然會派人來尋她一個侍女。

　　“不知公子有何賜教，小莫一介婢女，當(dāng)不起這個請字。”“小莫姑娘莫辭，我們公子也不喜歡久等，還請姑娘快些上轎吧。”小莫知道這些人既然找到了梧桐村，又挑了她休沐在家的日子，想來已經(jīng)對她了解得很透徹了。說話間，有一頂青竹華轎出來相迎。看來，這個筌劍公子為人也十分霸道，這個請，恐怕推辭不起。

　　小莫回過頭囑咐了婆婆幾句，叫她放心。婆婆一向不過問小莫更多的事情，但今日她心里卻很是不安，“小莫...你這是要去哪里？”婆婆拉住她，面色憂懼。

　　“婆婆不要擔(dān)心，若是...若是他來找我，便讓他在此處等著?！毙∧呐钠牌诺氖直?，有低聲說道，“若是我明日還未歸，你就讓小虎去韓府問消息?！?p>　　然后便跟著這群竹色衣衫的年輕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