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闌的春季一如既往是陰雨不斷的,鷹羽巖初生的鵝黃色已在這樣的雨里,變成了花青色。你如果越過鷹羽巖,往岷中走去,這個山谷里有著不一般的熱鬧呢!
城鎮(zhèn)在細雨中露出了它的輪廓,高高掛起紅燈籠的地方是鎮(zhèn)上最大的客棧,酒香,菜香隨炊煙不散,比雨季更久的自然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此刻,我的客人,你若被這繚繞的春寒打濕了長衫,不妨到酒舍小坐,品一品昭闌的小調(diào),聽一聽岷中的故事。
“話說那岷中賈家,嘿,這位客官,你可莫要問賈家的產(chǎn)業(yè)有多大!你若游遍昭闌十八洲,在路上撿起一堆石子,一把砸過去,十個人被砸中,有九個是賈家的伙計!”說書的人眉飛色舞,聽書的人不亦樂乎,一個好事的搶著問,“那還剩一個呢?”“哎,”說書的人喝了一口茶,“沒選上伙計,這不是來說書了嗎?”隨著大家的笑聲,老板娘端上來剛燙好的酒。
“你且聽我說啊,上至絲綢古董,下至柴米油鹽,凡是能賺錢的東西,賈家沒有不插上一手的!前些年,賈家的大小姐出閣,滿城紅綾,一路撒著金粉送嫁到青蘇,這聯(lián)姻的青蘇吳家的公子爺,從來是拿金元寶當碎銀子花的,可是你猜這回怎么著?”說書人又呷了一口茶,買了一個關(guān)子,待大家都問他好幾遍,才緩緩道來,“賈家的小姐都把銀子當石子玩!”門外潺潺的雨沒有要停的意思,春寒料峭,酒已溫過三巡。
“真能吹牛,我才不信!”這時候,在濕漉漉的角落里,有個清脆的聲音笑道,“你是說,這天下有一半的錢都信賈了?”“星語,閉嘴。”另個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喝住了歡笑的少女。說書先生可不樂意了,他一向不允許別人質(zhì)疑他的故事,況且是他深信不疑的賈家的故事!“這位姑娘,天下的錢財是不是有一半姓賈我可不知道,但是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去鷹羽巖上數(shù)一數(shù)那青松翠柏的數(shù)量,那賈家的錢銀就有那個數(shù)量!”“要賈家真有這般財力,那怎么從來沒有被什么江湖大盜覬覦?我漂泊江湖這么多年,從沒聽人談起過呢!”眾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說話聲若銀鈴的粉衫少女,她和一個老翁坐在酒舍的一角,他們的笠放在桌上,還殘留著雨痕,女子白凈的側(cè)面像中秋的月暉,她把玩著垂肩的小辮,眼中盡是頑皮的神采。老翁則面壁而坐,沒人看得清他的臉。
“星語,我們該走了。”老翁戴好笠,伸手拉起姑娘?!盃敔?,”姑娘不樂意了,撅著嘴,“人家說了笑話,我們聽了是該笑的,再說了,還下著雨呢,我們再待一會兒不行嗎?”“你說說清楚!誰在講笑話!”說書的小伙子臉可漲紅了。姑娘不以為然,“我現(xiàn)在就要去賈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探探究竟,看你講的是不是真的!”“你以為誰都能去賈家看一眼嗎?”“別人不知道,但是我,我是...”“星語,你的話太多了!”老翁抓住孫女的手,把她往外拽。少女一邊拿起自己的笠,一邊高聲叫著,“我敢打賭,你說的言過其實,不然,算我輸!”
岷中,一半是山,一半是水。
鷹羽巖圍住了三面,把這個谷地圍得死死的,本來山丘使之很難成為四通八達商旅往來的大都,然而昭闌河卻從唯一的缺口涌了進來,它的支流一下四散,經(jīng)歷險阻無數(shù),累了,停下來,化作一條一條的小溪。昭闌人不管小溪叫溪,而是把它親切地成為闌女兒。因為這些蜿蜒的溪水像極了羞澀的閨中女兒,最美的一個女兒,叫做“賈家媳”。
“賈家媳”蜿蜒曲折,橫穿越了整個賈府。溪水兩岸,星羅棋布了一些屋宇,遠遠看起來像一個小集市,毫不成章法,但是又讓人覺得分外有趣。
“敢問這位大叔,賈府在什么地方?”問話的正方才急急拉著孫女出來的老漢,他叫做牟峰,生的一雙銳利的眸子,總能比旁人看事情更真切些,他的孫女叫牟星語,年芳十八,正是多情的年紀呢!
“賈府?這里就是賈府??!不過,我們這是外溪灣,你若想到內(nèi)溪灣去,可沒有賈家的邀請是萬萬不可能的,你若有他們的邀請,他們早二十里地就會去迎你的。”答話的人也跟那個說書先生一樣,提起賈府,很是驕傲呢!牟峰兀自有些納悶,二十年前他就與賈家有一段淵源,雖說他知道賈家世代經(jīng)商,但是二十年前的賈家曾已是岌岌可危,這二十年來,又是什么緣由,讓他們發(fā)展至此!
祖孫倆正愣著,一朵黑云從牟星語的頭頂掠過,她大叫“什么人!”牟峰拉住她,“閑事莫管!”話音剛落,瞧見幾個裝束整齊的人,從方才指路人口中的內(nèi)溪灣方向跑過來,一邊高呼,“大膽賊人,留下寶硯!”
牟星語秒目一轉(zhuǎn),對爺爺?shù)?,“這賊人想是偷了賈家的東西,我們?nèi)退麄儞尰貋?,叫他們看得起我們!”話罷飛身追去。
飛賊逃到溪水源頭處,沒有了退路,卻半點也不慌張,找好一塊空地,在等著誰來打架似的。
“放下東西,跟我回去認罪!”牟星語雖然害怕,卻鼓足了勁高聲喝到?!斑@是賈家的東西,有你什么事?。 憋w賊壓低了聲音笑到。“我!我....”牟星語卻意外地漲紅了臉,接著惱羞成怒地揮著九節(jié)鞭向飛賊手中的東西攻去。飛賊一愣,被這招逼退了三步才站穩(wěn),然后拔開長劍,迎鞭而去,身上雖然有上乘的輕功,卻半點很辣的招式也不會。
牟星語初涉江湖,鞭法雖然干脆凌厲,卻也未能很快制敵取勝。正在這時,一團火向她飛去,還帶著噼里啪啦的響聲,牟星語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揮鞭打落接踵而至的火團。奇怪的是那個黑衣勁裝的飛賊,竟然在一旁看著,一邊拍手大笑。
“你可玩夠了!”眼花繚亂的牟星語聽見背后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忽然之間白影一閃,火團頃刻就被突來的黃沙撲滅。牟星語滿腹怨氣,狠狠一鞭子攻向那個在一旁看戲的黑衣飛賊,對方躲避不及,驚嚇得叫出聲來。可是不知怎的,這鞭子卻落在了為她擊落火團的白衣少年身上。
牟星語本應(yīng)該不悅有人擋了她的鞭子,抬眼見這個白衣少年生得十分英俊,他華美的衣裳被鞭子打出一道口子,實在讓她過意不去??墒前滓律倌陞s渾不在意,他竟然望著飛賊微微笑著,真教牟星語有一些迷惑。
“三公子?!甭掏痰馁Z家護衛(wèi)終于趕到了。少年揚眉一笑,示意他們不必大驚小怪。然后走到飛賊面前,他的神色越發(fā)溫柔地說,“你這出戲是要接著唱,還是先收場,畢竟今天是大日子?!薄澳隳隳悖∶看味际悄?!”飛賊氣得跺腳,把手中的寶物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少年俯身,一招漂亮的海底撈月接住了硯臺,再輕巧地往后一扔,一個護衛(wèi)便穩(wěn)穩(wěn)接住了。
久在一旁觀戰(zhàn)的牟峰終于看懂了,這些人無論哪個武功都遠在牟星語之上,更不要說那個花拳繡腿的飛賊了。想來,這個飛賊可不是一般的人。
正當牟峰心里明白了幾分,飛賊扯下蒙面的黑巾,掛著汗珠的臉上帶著不服氣的神采。牟星語“呀”的一聲驚叫出來,那個飛賊竟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年輕姑娘,她生得真美,連生鼓鼓的神情都很惹人愛。
“你也下來吧?!卑滓律倌晷毖弁鶚渖彝?,另一個人從樹上翻身下來,也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她的長發(fā)都藏在帽子里,身上有大大小小好些個口袋,若不是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真要被人當作一個小乞丐呢。“你身子不好,何必跟著瑟兒瞎胡鬧。”白衣少年責備起她來,語氣也十分關(guān)切?!岸嘀x操心?!毙∑蜇さ惯€領(lǐng)情,話罷拉著“飛賊”沖出了林子,牟星語看見,她的腳上有兩個轉(zhuǎn)得飛快的轱轆。
待她們走遠,白衣少年才回過頭來,向牟星語問好,“姑娘高姓?以前怎么都沒有見過?!蹦卜暹@才出來,向三公子說明來意。少年略一沉吟,“今日家父壽辰,一向不宴外賓,不如待明日,我稟明家父,再請兩位過去。”“牟峰多謝三公子。”話罷,便要帶著孫女離去。
“三公子?!庇幸粋€護衛(wèi)到他耳邊輕聲說了什么,少年眼睛一亮,“且慢,閣下是武當山下,興源鏢局的牟老英雄嗎?”“不敢當,老朽確實曾在興源鏢局,二十年前,與賈老爺以及老太爺有一面之緣?!鄙倌暌颇看蛄磕卜宓耐龋险叩耐饶_顯然已微微有些變形了,但是他是練武之人,這些年還能勉強走動,再過一些時候,也很難講了。
“賈誠年幼無知,怠慢了前輩,”少年一邊說著,一邊比手勢示意下屬稟報,“草野風大,不如兩位先跟我去溪灣小居歇歇?!痹捔T親自引路。牟峰抱拳道謝之后便沉默不語。倒是牟星語,忍不住偷偷去瞧這個少年,這樣英俊文雅的少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呢,她的目光被那一道鞭子打裂的口子鎖住了,“賈少爺,我弄壞了您的衣裳...我可以...”“牟姑娘別在意,只是一件衣裳,不值得掛心,我回頭讓人扔了便是,我不缺衣裳。”賈三公子沒有讓牟星語說完話,她想幫他把衣服補好,溪灣小居便到了,她也沒有來得及多打探幾句那兩個讓她好奇的姑娘,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急匆匆地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