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琿和崔灃一直提防秦氏兄弟作妖,沒想到他們真的就此放行。
他們不敢真的放心,仍舊戒備地繼續(xù)前行一段時間。
越走天越亮,太陽升起,一切清晰可見,人的心情也不自覺地放松。
裴銘已經(jīng)恢復(fù)的差不多,但還是被要求坐在板車上。山谷路多崎嶇,他在上面坐的不甚舒服。大概是想緩解這種不適,他忽然道:“彭玉,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也坐過這種板車?!?p> 裴琿正沉浸在迷思之中,驚蟄以來,各種事情層出不窮,但總覺得有根隱線穿插其中。忽聞裴銘的問句,他看趙出奇一樣看了裴銘一眼:“怎么,裴將軍這是渴望親情的安慰,竟然開始懷舊了?”
裴銘竟然沒有嗆聲,而是微微一笑:“你小時候可比現(xiàn)在可愛多了,就算不高興也只會蜷縮起來,哪像現(xiàn)在像個懷了孕的刺猬?!?p> 裴琿:“……”
什么鬼!果然兄友弟恭什么的都是假象。
崔灃道:“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奇怪。”
裴銘懶得看裴琿,接口道:“哪里奇怪?”
裴琿道:“哪里都奇怪,所有事都透著不可理解的詭異。”
崔灃:“從貢院墻陣開始,到無遇谷之行,總覺得每次都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p> 裴琿:“對,你憋著一股勁要魚死網(wǎng)破,結(jié)果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崔灃:“總感覺山雨欲來,結(jié)果最后只刮了一陣風(fēng)?!?p> 裴琿:“關(guān)鍵還欲語還休,每次都語焉不詳?shù)卦谠V說什么?!?p> 崔灃:“若真有幕后之人,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插不上話的裴銘:“……”
感覺自己奔三沒有婚配的老年人被強(qiáng)行塞了一嘴的風(fēng)月,還沒顧得上顧影自憐,倒先慚愧起自己礙了人家的眼。這都什么世道!
崔灃見裴銘沒有答話,終于結(jié)束了和裴琿的車轱轆,問裴銘道:“裴將軍可有什么高見?”
裴琿不屑道:“他能有什么高見,好多事他又沒經(jīng)過?!?p> 裴銘不知是虛弱還是怎地,平常總是高深莫測,現(xiàn)在也不端著了,直接嗆聲:“對,你經(jīng)過,你厲害!豎子!”
裴琿裝作很大度地不計較他的幼稚,故意對崔灃道:“沒婚配的老男人看不慣別人,我們多關(guān)愛一些,原諒他。”
崔灃只好視而不見。
結(jié)果裴琿又“語重心長”地道:“裴將軍,你被嫉妒迷了雙眼,我剛才的重點是,只有我和季幽一起經(jīng)歷了。”
裴銘對自己鄭重地說,不要怪自己沒有去揍他,畢竟你只是身體受到毒傷,而對方顯然是腦子自己生毒。
崔灃實在沒眼看,所幸終于看到了那棵大柳樹,她跟撿了銀子一樣興奮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到了!”
這棵柳樹可真大啊,看上去需要十?dāng)?shù)人合抱。
崔灃贊道:“都說千年古木都活超然了,天然具有屏息半睡之狀,沒想到這棵柳樹看起來至少千年之久,卻猶如壯年,看不出絲毫疲態(tài)?!?p> 裴銘想起之前眾人隱晦的對話,驚疑地問:“我們現(xiàn)在是在畫里還是真實的無遇谷?!?p> 裴琿陰沉地說:“畫里,實際我們都死了,現(xiàn)在都是一縷殘念。”
“什么!”裴銘大驚失色,他從小被當(dāng)做將帥撫養(yǎng),越是大敵當(dāng)前越要鎮(zhèn)定自若,甚至談笑風(fēng)生,這種驚色實在是非常罕見,以至于裴琿都沒忍到下一波騙人的鬼話出爐,就先笑場了。
崔灃無奈地瞪了裴琿一眼,忍不住開口勸道:“裴將軍好歹是因你而傷,你能不能收斂一些?”
裴銘心里還沒來得及因為這話寬心,就郁猝地看著厚顏無恥的那廝竟然聽了這句話后,一瞬間原地變成一只被順毛捋過的驢:“好,都聽你的。”
裴銘忍無可忍地別開眼,正好看向這棵柳樹,不禁發(fā)出來自靈魂的拷問,我是生是死?身在何處?欲往何方?
兩個小的這會兒也正經(jīng)起來,謹(jǐn)慎地選了一個方位開始繞行。
一圈,兩圈,三圈……
三人面、面、面相覷,除了誤以為自己變成了蠢驢,其他什么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還是驢慣了的裴琿拍板:“繼續(xù)!”
四圈,五圈……依然毫無動靜。
五圈半,由于開始時確立過方位,所以這個“半”,掐的還是很準(zhǔn)的。
三人一車剛剛到達(dá)這一位置,忽聞柳樹開口:“來著何人?”
三人:“……”
雖說崔灃已經(jīng)見慣了怪力亂神,但是柳樹說話還是頭一遭遇到,身體不自覺地晃了一晃,裴琿立刻靠近她,雖沒說什么話,卻是一種無形的安慰。
車上還有殘留的小樹枝,裴銘撿起一個在戳瞎雙眼和砸死裴琿之間猶豫了一瞬,最后彈向拉車的馬,他本意是想和被迫看人秀的同是天涯淪落者聯(lián)絡(luò)下感情,結(jié)果不知是力道把握不準(zhǔn)還是這樹枝有什么神力,那馬跟馬蜂窩掉身上一樣,長鳴一聲,撒開蹄子就往前奔,好死不死,前面就是那棵成了精的大柳樹。
第一聲“臥槽,你要干什么!”竟然是大柳樹發(fā)出的。
事發(fā)突然,裴琿崔灃二人根本無法做出應(yīng)對的萬全之策,直接下意識地上前拽住馬車,結(jié)果那馬是不是駱駝和野狗生的,一天一宿沒有進(jìn)食,依然健步如飛。
二人好容易抓住裴銘,三人剛想脫離馬車而下,很不幸的是攪屎棍子大柳樹自作聰明想把這群不知所謂的蠢貨丟出去,伸出了他的枝干,不僅沒有阻擋的了,反而將他們纏在了車上,想動也動不了。
“啊——”
黑暗來襲,裴銘最后一個念頭是,難道老子真是天生孤獨終老的命?連對一匹馬友好一點都可以產(chǎn)生這么傾國傾城的效果?
黑暗來襲,崔灃竟然有些興奮。家變以來,一路跌跌撞撞,她總覺得很多事情都疲軟的很,她似乎一直在等待一場天崩地裂,等待一次死亡陰影般的苦難加深,為她滌蕩心上層層疊疊的傷口,哪怕這苦難是加了鹽拌了辣椒的也沒關(guān)系。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了她。
裴琿放棄掙扎,努力撈住崔灃,一只手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腦勺上——這是一個過度保護(hù)的姿勢,低低道:“別怕,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