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贊全身的戾氣都在這一揮之間,他本是邪物,裴銘到底是肉體凡胎,一擊之下,裴銘立刻暈死過去,幾乎只剩下半口氣吊著。
裴琿一向機敏,此時卻木訥到全身各個器官都不再屬于自己,他僵持著,不知道是該去殺了穆贊,還是去抱起……長兄。
裴家軍主將被襲,瞬間殺紅了眼,本來要捉活的心思也淡了,一時間連地上的黃土都被鮮血染紅。
隨軍的醫(yī)者忙跟了過來,一臉緊張凝重地探脈。趙出奇推了裴琿一把,他才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半抱起裴銘,讓他躺的更舒適些。
裴銘長得高大,此時全身的力量都壓在裴琿身上,裴琿覺得太沉重了,簡直不能承受。
印象里,兄弟二人從未有過這么親密的時刻。他們總是很久不見,偶爾見面也是從遙遙一望時就開始醞釀著吵上或打上一架。他們似乎從未心平氣和地聊過一次天,更遑論如尋常人家的兄弟勾肩搭背地游逛過童年和少年。
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不吵不鬧地依偎,竟然就是一場生死離別。
穆贊一擊得手并未撤離,而是遠遠地飄在天空。手里還拿著一個傀儡瓶,似乎唯恐裴琿不知道他要干嘛。
裴琿一腔怒火全倒進了眼眶中,燒的眼眶幾乎和穆贊那瘋子無異。
崔灃抱著十盞趕到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感同身受令她幾乎憤恨起這個世界,正如有些心疼……眼前那個人。如果細究這種感情,大概類同于父母之于子女那句“好好讀書,萬不可走你爹的老路”般痛心疾首,又殷勤切切。但她顯然無暇深究這種感情,而是在亂世嶙峋中快跑幾步,想趕到裴琿身邊。
結果一個人快她一步站到裴琿面前。陽光拉長了他的身形,連同身后的影子勾勒出一個令崔灃莫名熟悉的剪影。
此人正是堪堪趕來的三皇子。
三皇子年方十三,看起來卻足有十六七歲,是皇帝衛(wèi)忱的第三子——雖說第三子,但因為和他倆哥不是一個娘生的,所以都是一年生人。
衛(wèi)忱無心后宮,子嗣算不上豐厚,一鼓作氣生了三個皇子后,又斷斷續(xù)續(xù)得了三個公主,好些年既不選秀,后宮也無孕喜事傳出。這位三皇子可算是皇宮里的頭一份兒了,他的母親據(jù)說只是個大戶人家小姐身邊的丫頭,還是衛(wèi)忱游歷民間時結識。一朝得了皇帝青眼,又母憑子貴封了妃,人生也是說不出的得意了。尤其,衛(wèi)忱一向嚴謹,但只言片語中卻很能看出頗為偏愛這位能文能武的三皇子。
三皇子此次奉衛(wèi)忱之命前來督辦幽州事宜,小小年紀無論處理事務還是待人接物很有一派風范。
比如,他雖已經(jīng)快步走到裴氏兄弟身邊,卻并未貿(mào)然上前說什么蒼白的安慰之語。身邊近侍想提醒裴琿行禮,被三皇子默默制止了。他就靜靜地站著,像是一種沉默的陪伴和悼念。
當崔灃抱著十盞來到裴琿身邊,下意識想伸手拍拍裴琿,卻因為抱著孩子沒有空手時,三皇子很是體貼地示意自己可以接過孩子,崔灃愣了一下,詫異地望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柔和、明亮,又帶著一抹悲意,那種莫名的詭異的熟悉感竟然再一次襲中崔灃,她不免探究地多瞧了他幾眼。
三皇子落落大方地任她看,輕輕地說了句:“這位姐姐好生面善?!?p> 他的這句話毫無做作夸張之意,似乎出自真心。
崔灃對他點點頭,當真將十盞交給了他。
崔灃:“彭玉……”
裴琿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更快地轉(zhuǎn)移了目光。
崔灃了然地隔著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雖只一眼,他們心底那種惺惺相惜已經(jīng)勾連成一片,匯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心傷之海。
三皇子帶來的兵士與裴家軍很快聯(lián)手收拾了胡虜,三皇子幾乎是從狼嘴里扯肉一樣才從裴家軍手底下留了幾個胡虜活口,結果還沒等整軍帶回去審問,被穆贊舉手之間全部傷了性命。
穆贊已經(jīng)如一團紅黑癡纏的火球,他的目光躲在詭異的銀面具后,有些貪婪地盯著裴銘。
裴琿不哭不鬧,面癱似的,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趙出奇擔憂天上飄著的怪物,又見裴琿很不在狀態(tài),低聲問崔灃道:“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三皇子命人收拾的馬車過來,裴琿抱起昏過去的裴銘,輕輕將他放在車上。
他漠然地對三皇子拱手禮道:“煩請三皇子先帶他們走。”
崔灃急道:“那你呢?”
裴琿嘴角扯出一個又冷又帶著徹骨嘲諷之意的弧度:“自然是讓有些東西付出代價。”
崔灃道:“彭玉,不可沖動,不如先退回城里從長計議?!?p> 三皇子也道:“裴公子不可沖動,眼下——”
裴琿不耐煩地打斷道:“我意已決——趙出奇,護送他們離開?!?p> 趙出奇有些為難,他倒是不鳥什么皇子,但裴琿和崔灃的意見相左就頗令他為難了。他只好用手抓抓腦袋,在自己似乎有些缺斤少兩的腦子里胡亂擼了一把,好容易捋出一線思想,誠懇地勸解道:“季幽妹子,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還是聽裴公子的吧!”
三皇子:“……”
崔灃深深地看了裴琿一眼:“你去吧,小心些?!?p> 三皇子一見當事人都這么說了,碰了一鼻子灰的自己覺得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的好,因此指揮人馬就地扎營。
軍令如山,不一會兒,在沒有被鮮血沾染的地面,行軍帳搭了起來,甚至灶頭上很快也煮上了。
裴琿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這個看起來綿柔的三皇子,被他一手非暴力不合作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他沒有多言,而是專心思考對付穆贊之策。
裴琿曾經(jīng)在乍醒的時候無意間使用過他身上的威力,感覺這股勢力可以翻江倒海,無堅不摧。但是不知為何,在他清醒的時刻,他卻對催動法力一事不得其門而入。他曾問過師父,可惜老道總說等有空再說?,F(xiàn)在有沒有空他不知道,但是老道一命嗚呼,怕是再也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