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施主已經(jīng)得償所愿?!眱籼摲秸砷_口打破了場中肅寂:“在場沒有旁人,此事也不會外傳,兩位還可速速離開,一切盡待聚義會后再議?!?p> 江朝歡聞言卻反而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在下此行,是受慕容莊主之托向方丈解釋,并請方丈前往雁門與會?,F(xiàn)在解釋也不必了,只能請方丈和在下同去雁門?!?p> 少林諸人此刻便是涵養(yǎng)再好也不由發(fā)怒。唯有凈虛仍面不改色。
“少林本是方外之地,避世深居。派出兩位弟子參加聚義會已是老衲一大錯,這聚義會,少林是絕不會再去了。”凈虛還是決然做出送客的架勢。
當(dāng)此境地,換誰都要就此離開,江朝歡卻還在窮追不舍:
“請容在下一言:長清師父僅是憑一塊玉佩推斷,并未親眼目睹慕容莊主行兇。此案仍疑點重重:
一則,慕容莊主與少林素?zé)o仇怨,有何動機要殺害貴派參會人?
二則,慕容莊主武功平平,就算殺人又何必親自前往、又留下證據(jù)?另派殺手豈不是更加妥當(dāng)?
三則,聚義莊機關(guān)重重,若是有心阻攔,長清如何逃得出去?何況既已殺了長鏡,為何不當(dāng)時便連長清一齊殺了干凈?
方丈難道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找出真正的兇手,為長鏡報仇雪恨嗎?”
見凈虛面色松動,他繼續(xù)游說:
“何況,方丈是好心為慕容莊主聲名著想,只是現(xiàn)在江湖上已經(jīng)傳遍兇手是慕容莊主的流言。若方丈仍舊退避,只會讓流言愈演愈烈,一樣影響聚義會召開。”
“所以,不如請方丈一同去雁門,見了慕容莊主當(dāng)面對質(zhì),事情真相自會水落石出。若慕容莊主真是兇手,可以早些將他罪名公之于眾,以免他再行兇害人;若兇手另有其人,也好盡快還他清白,不致令真兇逍遙法外?!?p> 顧襄有些不解地看向江朝歡,不知他為什么不說那刀墜之事。卻見他余光隱隱瞥向自己,含制止之意。
凈虛方丈聽了這一番話,卻沉吟半晌,終于答應(yīng)了。
“施主言之有理,是老衲眼光狹隘了。今日天色已晚,還請兩位施主在寺中暫住一夜,明日一早,老衲與兩位出發(fā)前去雁門。”
隨即便有知客僧引著兩人去客房。而這一路上,少林眾僧看著兩人的眼光都隱含怒氣。只是兩人對此毫不在意,仍是悠然觀察一路景致。
客房在凈虛等人所居的內(nèi)院東側(cè),中間隔著一片竹林,十分幽靜。
顧襄隨著江朝歡進了他的房里,迫不及待問他:“你為何不余遺力當(dāng)慕容義的說客,一定要請凈虛去聚義會?”
江朝歡把長劍放在桌上,又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喉嚨。
“少林是武林龍頭、正道之首。若缺了少林的參與,慕容義的謀劃豈不是失色許多?”
“那你為什么不說出刀墜的事?”
“還是那句話,我們現(xiàn)在要配合慕容義。唯有幫他把戲唱下去,方能暴露他的真正目的?!?p> 顧襄還是有些不解,“可慕容義的劇本里,我們已經(jīng)死了?!?p> 江朝歡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計劃不是死的。世事難測,計劃自然也要隨現(xiàn)實發(fā)展而變。何況,”他冷笑一聲:
“慕容義也沒指望一舉便能得手。他若不知我們是誰還可能有這種想法,但他明知我們是顧門的人,那便絕不會如此小覷,以為僅憑那群魑魅魍魎就能確保除掉我們?!?p> 顧襄更覺迷茫,看向江朝歡,見他又說道:“所以,他真正的用意,確實在謝釅身上。”
“而我們,死了最好,若是沒死,與他相互掣肘,也絕不會把他的秘密說出去。甚至他可能早就料到我們還會盡力配合他,繼續(xù)扮演聚義會入會人的角色?!?p> “那他就不怕我們直接殺了他?”
“我們?nèi)粝霘⑺?,一早便殺了。但我們潛入聚義會,他就能猜到我們還為聚義令而來。所以在聚義會召開之前,我們只能保他安然無恙,做世人眼中天下第一莊的莊主。”
顧襄若有所思,沉吟道:“你說他動作頻出,到底是要把謝釅怎樣?”
“目前來看,應(yīng)該是想陷害嫁禍于他。但我覺得,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這么簡單。”
“從一開始這場聚義會就透著蹊蹺。原本一場比武就能解決的事,他卻非要分個預(yù)選、決選,這可不是門主的吩咐。想必將我們這些人請入聚義莊,不得不待上十天,是他這場好戲的必要條件?!?p> “刀墜、長鏡,只是開始,我們只管瞧著,真正的主角只有最后才會粉墨登場??上缃窨磥恚覀冞@次的任務(wù)不止殺人奪令那么簡單了。”
思量半晌,顧襄也點頭認(rèn)同。只是今日看來,那個慕容義想做謝釅泰山岳父的推斷,確實有些離奇了……
她心中對慕容義的忿恨瞬間漲了幾倍,大為不甘,“難道我們就只能配合慕容義的謀劃了嗎?”
“我們的身份在慕容義那里是明,在其他人眼中還是暗,所以我們可以接近謝釅,從他入手。而聚義莊由小縉在暗處監(jiān)視籌謀,更為合適?!?p> 江朝歡目光示意桌上那封密信,是小縉剛剛傳來。
足有三頁之長的信,卻只有一句有用的信息。其余的,都是在抱怨有人冒充他的名頭行兇,又被人所殺,貽為笑柄。
“既然慕容忠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聚義莊,往晉陽方向去。我們不妨也先去晉陽尋謝釅他們,看看慕容義又搞什么鬼。只是,還要長清先別說出那晚之事。”
計議已定,顧襄便回了自己房間。
默然半晌,放下茶杯,江朝歡拿了劍,起身走出房門。
信步來到屋前,只見竹林窄窄一片,尚未從冬日中復(fù)蘇,灰綠的竹身在日落時分的昏暗光影下覆上了一層金黃,卻也別有一分韻味。
前面的內(nèi)院中隱隱傳來誦經(jīng)之聲,看來是少林諸人在做晚課。西側(cè)寺廟里卻仍是人聲鼎沸,香火繚繞。這一墻之隔,便是人間煙火與隱世僧侶之別。正如世事的無數(shù)選擇。
眼見謝釅陷入漩渦中心,不知慕容義在他身上圖謀什么,自己卻隔岸觀火、甚至推波助瀾。嵇無風(fēng)兄妹也被牽連陷入險境,卻仍懵懂不知……他心里不由生起些煩躁。
合上眼眸,眼前又出現(xiàn)了零零碎碎、揉進心中的往日片段。
只是那些記憶太過遙不可及,恍如夢里,甚至讓他覺得可能是虛幻的想象。
只有進入顧門后的十二年,才真真切切的浮現(xiàn)在眼前。
雙手早已沾滿鮮血,他心里對謝釅、嵇無風(fēng)……所有人的最后一絲情緒煙消云散。
為了那個在心底掩埋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使命,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犧牲的,包括過去、包括自己。
為此一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