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過了晚間21點,渡輪載著他們一行人和車子緩緩向?qū)Π陡劭隈側(cè)?,在曠闊點海面上像一條不起眼的小魚。要去到對岸需要走上好幾公里。當他們的車被引上渡輪甲板,上面已經(jīng)有不少貨車停在上面,等待過海。
“還好不是在白天,不然我們未必馬上排得上一趟?!币娝南聼o異常,貨車司機大都在自己的車里打盹,愛德華便放下心下了車,注視著渡輪前方。
安泊爾和若琳等三人在車里待了幾分鐘,她終于鼓起勇氣去和學長說幾句話。
愛德華察覺到她站在旁邊,便轉(zhuǎn)過頭。
“對不起。”他首先開口。
那一瞬,安泊爾胸間郁結(jié)的酸楚全化開了,她抱著手臂搖頭道,“你沒有什么對我道歉的,是我自己的問題?!?p> “我是說,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的兇你,我當時只顧著完成任務,沒有照顧到你的情緒,挺讓人討厭的?!彼行┎缓靡馑加终嬲\地道。
安泊爾感到臉在發(fā)燒,口不擇言地回道,“學長你不討厭啊?!?p> “我忘了你還是個孩子,你和內(nèi)利才從校園出來沒幾天呢。”愛德華好像想起了之前鬧出的笑話,不禁露齒笑起來,但是安泊爾心有別想,她很認真地看著他道:
“可是,學長你出那么多次任務沒有一次會害怕嗎?”
愛德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但你得找到個平衡點?!彼恼Z氣中有著她還沒養(yǎng)成的力量,雙眼里的堅定也是她目前還遙不可及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控制,失敗也是家常便飯,我們的工作尤其如此,只求盡心盡職。”
“……現(xiàn)實的殘酷性嗎?!卑膊礌栭_玩笑道,“這樣說并沒有讓人輕松道感覺啊?!?p> “對無依無靠的孤兒們來說,長大難道還能更輕松嗎?!?p> 他們在閃爍著柔和的幽藍色水光前互相對望著彼此的眼睛,臉上帶著一種默認的淺笑,安泊爾第一次覺得除了日常的上下級和學長學妹關(guān)系,她和愛德華有一刻親密的理解。
“咳?!币粋€聲音打斷了這種靜謐,若琳不知何時從后面走過來,“要靠岸了,準備一下吧?!?p> “OK,都上車去吧?!睈鄣氯A對她們道,先一步回去了。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打擾道。”若琳狹促道。
安泊爾被她拉著,摸不著頭腦,“什么啊?”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一聲呼嘯聲,十幾條黑影從周圍的貨車陰影里閃出,有兩輛輕卡還堵住了下輪渡的出口。
安泊爾屏住呼吸——十幾把泛著冷光的槍口對準了車里的他們。
“多謝你們替我們暫時接管了這個叛徒,現(xiàn)在把他交還給我們。”為首的一個大漢倨傲地喊道,顯然沒有把愛德華他們放在眼里。
“要不要得了人,各憑本事,說那么多廢話干嘛?!睈鄣氯A冷哼道。
那群人紛紛被激怒,頓時劍拔弩張,“好大的膽子,區(qū)區(qū)幾個人也敢叫板?你們到底是哪兒來的?”
愛德華又氣又好笑,連自己要對付的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大概就是OFL那些低階的小嘍啰打手罷了。問題在于對方人數(shù)眾多,硬碰硬顯然不是上策。
正在暗自發(fā)愁時,若琳在身后悄聲提醒,“假裝投降,設法和這些人近身纏斗?!?p> 這樣一提,他心里也有了主意。
“安泊爾,你跟著我分散他們注意力,等我說示意就攻擊他們。”他不著痕跡地告訴學妹,又對若琳道,“和上尉待在車里,見機行事。”
那群人見愛德華一車人久久沒有動靜,以為他們生了膽怯,就更高聲喝道,“快點把人交出來,再磨蹭我們就要開槍了!”
“別開槍,別開槍,大哥我們有話好好說!”愛德華假意激動地叫道,“我能和你們談談嗎?”
那領頭的沒想到他們那么快就軟了,狐疑道,“談什么?我們不會有任何交換條件!”
“是這樣,我們組織在這次行動里還有別的增援和關(guān)卡,我們幾人只不過是護送人員而已。要是你們不清楚那些埋伏,很快就會命喪黃泉。”
聽了愛德華這番話,那領頭的臉沉了下來,“你威脅我?!?p> “不敢,信不信由你,你覺得政府組織會那么容易讓你們脫身嗎?”
這些話還是起了作用,那人不自覺地警惕了一下四周的海域,那對青蛙似的眼睛終于回到愛德華在擋風玻璃后緊繃的臉上。
“好吧,我答應不殺你們,放下武器,走過來說清楚?!?p> 愛德華對安泊爾點點頭,然后大聲回復那人,“我們這就過來!”
兩人下車,依言將身上武器當眾取下,扔到對方腳前,雙手扶頭慢慢走了過去。雖然對愛德華胡編的話半信半疑,但看到兩人既然已經(jīng)乖乖照做了,車子又被牢牢包圍,領頭的心想他們也不會有膽子玩出什么花樣來。
“說吧,你們的人還有哪些埋伏?”
“看來,你們這些蝦兵蟹將還是很畏懼的嘛,我說的沒錯吧?”愛德華一邊和對方閑扯,一邊不動聲色地向左邊移了移,擋住一點安泊爾,“OFL也不是那么帶膽哈,只敢欺負普通人?”
他的激將法使得有幾個火氣大的直接端起槍對準他頭罵道,“小白臉你死到臨頭還嘴硬!”
愛德華的目光掠過他們的人數(shù),這才繼續(xù)拖延時間,“如果你們不能把上尉帶回OFL,你們老大要怎么懲罰你們?”
那領頭正要發(fā)怒,轉(zhuǎn)眼又對愛德華森森一笑,“別?;恿?,我們老大可把你們算的死死的。”
愛德華繼續(xù)鎮(zhèn)定地問道,“你們老大那么厲害,怎么不干脆在高架橋上炸死我們?”
周圍幾個人笑了起來,有人得意地說道,“海曼上尉總是神機妙算?!?p> “如果不是他的計劃,你們根本不會來到這條渡輪上。”領頭的嘲笑他們,很高興看到愛德華和安泊爾的臉色變化。
“原來……”安泊爾喃喃道,“這是你們的詭計?!?p> OFL的人笑得更響了,愛德華給了安泊爾一個眼色。
“小女孩,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金色大橋怎么會變成13號海港路?你們途中遭遇的碳粉炸彈原本也不是為了要你們的命?!?p> “原來你們的目標不只是上尉?!彼乱庾R回看一眼身后的汽車。
“沒錯,原本老大就要抓住你們?!睂Ψ揭埠敛患芍M地繼續(xù)道,“只要抓住你們嚴刑拷打,就能弄清楚總統(tǒng)秘密部門的底細。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的人怎么可能在這片區(qū)域還有埋伏的,要知道我們已經(jīng)……”
“動手!”愛德華突然高喊一聲。
他一個貓腰猛地朝面前排開的敵人沖去,嘭地把兩個人撞飛出去,摔到了后面的貨車上。圍著的敵人都將槍口對準他,卻仍是被他出腳掃倒,跌了個狗啃屎。領頭的大漢見愛德華發(fā)難,出手如此凌厲,便瞄準他四肢,打算射傷制服他。
在這危急一霎那,安泊爾一直按著腰部的手用力一抽,大漢驚覺手上劇痛,一下子拿不住武器卡啦一聲掉落,身邊的手下也有二人手上被相同物體擊中而丟了槍。只見她似一只敏捷的野貓,身影一閃已經(jīng)在幾人間竄動,手起聲落“嗖嗖嗖”地揮動,每個人手上的槍械紛紛被擊落,眾人捂著各自被抽痛的手腕,仔細一看,沒有破皮流血只留有一道紅痕,原來安泊爾手里窩的是一條一尺長的短鞭。
愛德華微微一笑,知道這是她的看家本領。以前在學校里除了槍械,大部分孩子還要選幾樣合適自己的武器術(shù)。大部分學生都選擇了刀術(shù)、棍術(shù)或者飛鏢這些殺傷力很高的武器,而鞭術(shù)練起來最難也在實戰(zhàn)里沒有太大優(yōu)勢,但安泊爾覺得這種短鞭可以隨身帶著,不會傷人傷己,倒是很喜歡。至于說能在這個無槍無刀的情況下拿出來救急,則是后話了。
這樣十幾鞭后,形勢大為逆轉(zhuǎn),愛德華往他這邊攻擊過來,他大吼一聲揮拳而至。
愛德華冷笑一下,在大漢拳頭要碰上他臉時,側(cè)身偏過,順勢借力后旋一腿,把這個重達200多磅的大塊頭像沙包一樣踢入大海,嗵的一聲悶響和他的手下們聚合了。
盡數(shù)收拾完這些OFL以后,愛德華還沒來得及輕松,就發(fā)現(xiàn)渡輪已經(jīng)停了下來,漂泊在海面上。
“我們游過去嗎?”安泊爾用目光測量了一下前方,看到有些落水的敵人已經(jīng)開始往對岸游去了。
“不行,他們在水里也很可能會襲擊我們的?!比袅樟⒓捶駴Q了。
“那?”愛德華環(huán)顧四周,正好瞧見若琳懷著極大興趣打量著甲板上那塊離地面幾米高的吊架上的大鋼板,“喂,你該不會是想……”
“位置正好?!比袅照f著一槍打中那吊繩的中端,而旁邊的二人甚至沒看清她拔槍的動作。
“了不起,神槍若琳不是胡吹的??!”安泊爾興奮地拍手叫好。
“作為你亮出鞭術(shù)絕招的回禮?!比袅招α诵?,舉槍又是一擊,粗大的吊繩嚓的斷裂,懸掛的鋼板隨之嘭的砸落在兩輛堵著渡輪出口的汽車上,有一面朝里落在地面上。
若琳氣定神閑地收好槍,望向愛德華,“怎么樣,接下來難不倒學長吧?”
愛德華捂著腦袋嘆息道,“你還真不給人拒絕的可能?!?p> “我們要飛車過去?”安泊爾驚訝道。
“飛車!?”上尉從車里跳出來氣憤地抗議道,“折騰了一天,現(xiàn)在還要表演特技?”
若琳嚴厲地掃了他一眼,“沒錯,如果你想安全地避開那些雜兵,最好乖乖坐回車里?!?p> 這樣一來,好像現(xiàn)場沒有人能反駁她。大家很快就回到車內(nèi),愛德華發(fā)動車子,目測好了路線,調(diào)整了一下車子方位。他感覺距離有點遠,但中間沒有障礙物,全速飛起后的慣性應該可以承受。
“抓緊,我們出發(fā)了!”
愛德華的山地越野車引擎發(fā)出一陣陣怒吼,他踩下離合車子在油門滿點的時候向前推去,以約500公里時速往那塊傾斜的鋼板撲上去。
就在車子離開鋼板極速往前躍出時,一陣奇怪的轟鳴聲中安泊爾的耳膜里振動,她感覺那股惡心又沖上心頭,在車里所有人反應過來前,她敏銳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危險!
只見她右面的漆黑的夜幕中出現(xiàn)了一個強烈的光點,劃破寧靜突然而至。她的瞳孔急劇收縮,,耳邊自己的尖叫聲和隨之而來的爆炸巨響共鳴起來,接著視野旋轉(zhuǎn)起來,周圍的事物忽熱都靜止了一般,熱浪、玻璃碎片和血,一切都沖擊著她的感知。上下開始變得混沌,失重中,她想抓住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像放慢了百倍,任何事物在手里都是撲了個空。
車子重重地跌入海面,車架仿佛被一只手扯裂了一樣。
“若琳!學長!”在眼瞼的陰影搖晃著壓入她的視網(wǎng)膜前,她用盡全力喊了一聲??墒翘弁囱杆俅┩杆娜怏w,咸腥的海水眨眼間漫過了她的一切。
安泊爾完全陷入一種迷糊的狀態(tài)。
“我……就這么死了?”
好像是在腦中自言自語的低喃,漸漸的又聽不見了。
她的身體無可避免地疲軟下來……
“連十六歲生日都還沒過,除了打斗、槍械和特工常識,我對這個世界的事物還沒有熟悉多少,也沒有去看過這個國家的幾處美景,沒有真正明白輕搖滾和朋克的不同之處,有那么多好看的電影沒有來得及看,這……就算是一生了?”
冰涼的海水在不斷侵蝕她的身體和意志。
“不,除了這些,我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我不能就這樣白白死去!”
這時,安泊爾在可怕的黑暗中看見了夢幻般的景象:爸爸媽媽,兒時的朋友,同學們和師長都在對她伸出雙手,要救她于危難,帶她重入光明。
她不自覺伸出雙手,熱淚盈眶,想要被溫暖完全擁抱,永不分離??墒撬匀辉诰従徬鲁痢?p> “誰都好,救救我……”
沉寂的虛空像是聽到了她的祈求般,真的感到有一雙手抓住了她,將她摟在胸前帶離了不斷沉重下滑的引力,也把一股無形的活力重新注入了她麻痹的身體。
朦朧間,安泊爾只記得那靠的極近的是一雙清冽幽深的眼眸。
等到模糊的視線再度聚焦時,眼前時一片廣袤星空,過了片刻,安泊爾才意識到自己正仰面被人橫抱著走在沙灘上。她再眨眨眼,看得更清楚一些,抱著她的——是個帶墨鏡的男子!
也許是被夜間帶墨鏡的奇怪感驚到了,她不由得掙扎起來,這一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她立即倒吸一口氣。
“別亂動,你傷口挺深,還在流血!”出乎意料的是,那男子的聲音很冷靜溫和,但也帶著些擔憂,“你身上傷口不少?!?p> 安泊爾低頭一看,果然,先前的爆炸讓玻璃和金屬碎片割傷了幾處她的手臂和腹部,尤其右掌手心到虎口有一道深深的裂口,還在洇洇地往外冒著鮮血。一想到車里發(fā)生的事她那還能管這點傷,急忙抓住男子的衣角問道,“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兩男一女?”
令她大感失望的是,那人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你是從哪里發(fā)現(xiàn)我的?”她抬起頭盯著他好一陣,但那個帶墨鏡的男子已經(jīng)恢復了冷漠的樣子,一言不發(fā)的把她丟進了一輛黑色轎車里。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喂!”
男子坐進駕駛座,用一種拉長的慵懶語調(diào)回道,“我聽得很清楚,國家機器?!?p> 安泊爾一怔,“你叫我什么?”
“國家機器?!彼貜偷?,輕蔑地看著她迷惑的樣子笑笑,“作為現(xiàn)在國家最高領導人的爪牙,凱勒總統(tǒng)唯命是從的殺人機器,我形容的有錯嗎?”
仿若被人扇了一個耳光,安泊爾憤怒而警戒瞪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沒有殺人?!?p> 男子看她固執(zhí)的模樣,短嘆了一聲。
“小朋友,你現(xiàn)在涉世不深,可總有一天你會的?!彼降卣f道,“為了減少你以后的負罪感才提醒你。當然,你也可以像你的前輩一樣習以為常,為了職責問心無愧,省掉很多麻煩,不是么?”
他的話立刻讓安泊爾想到了若琳和愛德華,于是怒火更盛,“不管你是誰,請不要隨便貶低我們的工作。我們或許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就算是普通公民,維護自己國家的安全也是應承擔的義務,這根本沒有任何值得指責的。”
她這番義正嚴辭,倒讓墨鏡男子無話可說了。沉默片刻,他發(fā)動車子。
“你干什么?放我回去,我要找到我同伴!”安泊爾這時隱隱猜到這人不是友方,伸手想去拉開車門。
“你怕什么,我送你回到你們總部而已?!?p> “放我下去!”她開始用手砸窗了。
這一舉動讓墨鏡男子有了動作,他一把制住她,看到那傷口又被扯裂了不少,眉峰緊緊皺起來,厲聲呵斥道,“你就那么想不開?你現(xiàn)在這個狀況還想救誰呢?”
動彈不得又全身開始感到疼痛的安泊爾強忍眼淚,問他道,“你告訴我,他們還在不在海里面?”
“我真的不知道,當時我只發(fā)現(xiàn)了你在車里?!?p> 雖然知道不應該相信他,安泊爾還是稍微感到振作了點。
不多時,總統(tǒng)府的建筑出現(xiàn)了。墨鏡男子把車停在路邊,“好了,回去吧?!?p> 盡量不著痕跡地抹去掉落的淚水,安泊爾深吸一口氣,摸索著開了車門,下車前低聲說道,“不管怎么樣,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我不會忘了的?!?p> 那個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僵了一瞬,然后又慢慢地點頭示意。
一轉(zhuǎn)眼,這輛黑色轎車便消失在了街尾,仿佛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般。
為了確認一下真實,安泊爾動了動受傷的右手,生澀的痛楚傳來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在午夜里,早就進入睡眠的總統(tǒng)府辦公樓在她看來有空又黑,連那平時十分突出的猶如古希臘神殿一樣壯美的雕花圓柱也顯得鬼氣森森的,忽熱她感到里一種遺忘已久的凄苦——當她還是幼年時,被不認識的大人們帶到巨大、裝飾華麗但空洞的教堂,去參加父母的葬禮。那種靜悄悄的恐懼又從地底下慢慢升起,籠罩著她呼吸的空氣。
“我該怎么辦,若琳……學長……”
短短幾步路已經(jīng)讓她所剩無幾的力氣耗盡了,她跪倒在總統(tǒng)府門前的草地上,精神上所承受的巨大壓力把他壓垮了,只剩疲憊頹喪,沒了方向。
周圍一片靜寂,只有最黑暗的夜晚陪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