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回 缺人參寶釵救急 送衣物司琪離園

　　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病已比先減了，雖未大愈，可以出入行走得了，仍令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了丸藥方子來配調(diào)經(jīng)養(yǎng)榮丸。因用上等人參二兩，王夫人取時，翻找了半日，只向小匣內(nèi)找了幾枝簪挺粗細(xì)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令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須末出來。

　　王夫人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但用著了，再找不著。成日家我說叫你們查一查，都?xì)w攏在一處。你們就是不聽，就隨手亂丟?！?p>　　彩云道：“想是沒了，就只有這個。上次那邊的太太來找，太太都給過去了?！?p>　　王夫人道：“亂說，怎么就沒有了，你再細(xì)找找?！?p>　　彩云只得又去找，拿了幾包藥材來說：“我們不認(rèn)得這個，請?zhí)钥?。除這個再沒有了?！蓖醴蛉舜蜷_看時，也都不知都是什么藥，但是并沒有一枝人參。

　　遣人去問鳳姐自己有沒有，鳳姐來說：“也只有些參須。雖有幾枝，也不是上好的，每日還要煎藥里用呢?！?p>　　王夫人聽了，只得向邢夫人問去。邢夫人哪里有？忙說：“我就是因上次沒了，才往找你要呢，早已用完了?！?p>　　王夫人沒法，只得親身過來請問賈母。賈母讓鴛鴦取出當(dāng)日所余的來，竟還有一大包，皆有手指頭粗細(xì)的，便稱二兩給王夫人。王夫人出來交給周瑞媳婦拿去送給醫(yī)生家去，又令將那幾包不能辨得的藥也帶了去，令醫(yī)生認(rèn)了，各包記號了來。

　　過一陣，周瑞媳婦又拿了進(jìn)來說：“這幾包都各包好記上名字了。但這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就是年代太舊了，估計有三十多年呢。這東西比別的不同，憑是怎樣好的，只過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爛木，也無性力的了。請?zhí)樟诉@個，倒不拘粗細(xì)，好歹再換些新的倒好?！?p>　　王夫人聽了，低頭不語，半日才說：“這可沒法了，只好去買二兩來吧?！币矡o心看那些藥，只令：“都收了吧?！?p>　　向周瑞媳婦說：“你就去說給外頭人們，揀好的換二兩來。倘一時老太太問，你們只說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說?！敝苋鹣眿D剛才要去時，薛寶釵剛好在，看到王夫人這窘迫樣子，也不好點(diǎn)破她，只先賣個好吧，就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頭賣的人參都沒好的。就算有一枝全的，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了好賣，看不得粗細(xì)。我們鋪?zhàn)永锍：蛥⑿薪灰?，如今我去叫哥哥去托個伙計過去和參行要，這樣才得真的貨來，又不需要多花費(fèi)銀子?！边@當(dāng)然是客套話，要是有銀子，就算是人形的人參也能夠買得來，關(guān)鍵就是現(xiàn)在薛寶釵看見這王夫人到處去找，連邢夫人都下臉去問了，顯然是沒有銀兩，所以前面都是廢話，后面那句才是真的。

　　王夫人自然也不笨，見薛寶釵話講得漂亮，給自己的面子也好聽，高興笑道：“倒是你明白，就難為你親自走一趟了?！?p>　　于是寶釵去了，半日回來說：“已經(jīng)遣人去了，明日即可配藥。”

　　王夫人很高興，便說道：“`‘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來家里有好的，不知給了人多少。這會子輪到自己用，反倒各處求人去了。”說完長嘆一聲，其實她這段時間因為鳳姐病了，也不得不管家，正式不當(dāng)家不知鹽米貴呢，現(xiàn)在榮國府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外面的收益趕不上里面的開支，好大一個窟窿在那里等著花錢。

　　寶釵只好寬慰一下她道：“這東西雖然值錢，究竟不過是藥，原該給人吃的。咱們比不得那沒見世面的人家，得了這個，就收起來當(dāng)做傳家寶似的，自然要拿出來的?！?p>　　王夫人點(diǎn)頭道：“這話說得對?！绷囊魂噷氣O也就出去了，見無別人在室，便叫周瑞媳婦來問前日園中搜檢的事情可得個下落。周瑞媳婦是已和鳳姐等人商議停妥，一字不隱，便回明王夫人。

　　王夫人聽了，又驚又怒，又想到司棋是迎春的丫鬟，都是邢夫人那邊的人，只得令人去回邢夫人。

　　周瑞媳婦回道：“前日那邊太太怪王善保媳婦多事，打了幾個嘴巴子，如今那王善保媳婦也裝病在家，不肯出頭了。況且又是她外孫女兒，自己打了嘴，她只好裝傻了。如今我們過去回時，恐怕又多心，象咱們多管閑事。不如直把司棋帶過去，一并連贓證給那邊太太瞧了，且看她怎么發(fā)落就好了，免得現(xiàn)在說不定看守一個疏漏，那司琪有個差錯，責(zé)任全在我們了。”

　　王夫人想了一想，說：“這也倒是。你快辦了這一件，再辦咱們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媳婦聽說，會齊了那幾個媳婦，先到迎春房里，回迎春道：“太太們說了，司棋大了，連日她娘求了太太，太太已賞了她娘配人，今日叫她出去，另挑好的給姑娘使?！闭f著，便令司棋打點(diǎn)走路。

　　迎春聽了，含淚不舍。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實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語言遲慢，耳軟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見了這樣，且這個事情又確實有傷風(fēng)化，知不能免，又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天，如今怎么連一句話也沒有？”

　　周瑞媳婦等說道：“你還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難見園里的人了。依我們的好話，快快收了這眼淚，倒是人不知鬼不覺的去吧，大家都體面些?！?p>　　迎春含淚道：“我知道你們這些人想什么，我要是一定要留下你，豈不連我也完了。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也是說去就去了。將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里的都要去呢。我看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吧?！?p>　　周瑞媳婦道：“到底是姑娘明白。明天還有要打發(fā)的人呢，你放心去吧?！?p>　　司棋無法，含淚給迎春磕頭，和眾姊妹告別，又向迎春耳根說：“如果打聽我要受罪，替我說個情兒，就是主仆一場！”

　　迎春亦含淚答應(yīng)：“放心去吧。”

　　于是周瑞媳婦人等帶了司棋出了院門，又令兩個婆子將司棋所有的東西都給她拿著。走了沒幾步，后頭只見繡桔趕來，一面也擦著淚，一面遞給司棋一個絹包說：“這是姑娘給你的。主仆一場，如今分離，這個給你作個想念吧。”

　　司棋接了，又和繡桔哭了一回。周瑞媳婦不耐煩，只管催促，二人只得散了。司棋無奈，又不敢再說，只得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