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回 探鳳姐平兒論病 憐賈璉鴛鴦借當

　　因為賈璉不在家中，這兩天鳳姐兒心情也不好，人也變得懶散了。鴛鴦便想著順路也來探望一下鳳姐。進入鳳姐院門，二門上的人見是她來，便立身待她進去。鴛鴦剛至堂屋中，平兒從里間出來，見了她來，忙上來悄聲笑道：“奶奶才吃了一口飯歇了午睡，你且這屋里略坐坐?！?p>　　鴛鴦聽了，只得同平兒到東邊房里來。小丫頭倒了茶來，鴛鴦便悄悄問平兒：“你奶奶這兩天是怎么了？我看她懶懶的?！?p>　　平兒見問，房內無人，便嘆道：“她這懶懶的也不止今日了，這有一月之前便是這樣。又兼這幾日忙亂了幾天，又受了些閑氣，從新又勾起來。這兩天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馬腳來了?！?p>　　鴛鴦忙道：“既這樣，怎么不早請大夫來治？”

　　平兒嘆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她的脾氣的。別說請大夫來吃藥，前幾天我看不過去了，問了一聲身上覺怎么樣，她就動了氣，反說我咒她病了。病成這樣，天天還要到處東看西看找事做呢，就不懂得先養(yǎng)好身子?！?p>　　鴛鴦道：“雖然如此，到底該請大夫來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p>　　平兒道：“我的姐姐，說起病來，據(jù)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病了?！?p>　　鴛鴦忙道：“是什么病呢？”

　　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后，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

　　鴛鴦聽了，忙答道：“噯喲！依你這話，這可不又成了血山崩了?！比ツ犋P姐得的就是這個病，一病就病了九個多月。

　　平兒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兒家，這是怎么說的，倒會咒人呢。”

　　鴛鴦見說，不禁紅了臉，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知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因無心聽見媽和親家媽說，我還納悶，后來也是聽見媽細說原故，才明白了一二分?！?p>　　平兒笑道：“你該知道的，我竟也忘了?！?p>　　二人正說著，小丫頭跑來說：“二爺進來了?！闭f話之間，賈璉已走至堂屋門，口內叫平兒。平兒答應著才迎出去，賈璉已找至這間房內來。

　　賈璉到了門前，見鴛鴦坐在炕上，便停住腳，笑道：“鴛鴦姐姐，今天貴腳踏賤地來我這里，真是蓬蓽生輝?！?p>　　鴛鴦只坐著，笑道：“來請爺和奶奶的安，你又不在，鳳姐又睡覺?！?p>　　賈璉笑道：“姐姐一年到頭辛苦服侍老太太，我還沒看你去，哪里還敢勞動來看我們。正是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為穿著這袍子熱，先來換了夾袍子再過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憐，省我走這一趟，姐姐先在這里等我了。”一面說，一面在椅上坐下。

　　鴛鴦便問：“你有什么事嗎？”

　　賈璉未語先笑道：“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還記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個外路和尚來孝敬一個蠟油凍的佛手，因老太太喜歡，就即刻拿過來擺著了。因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帳上還有這一筆，卻不知此時這件東西著落何方。古董房里的人也回過我兩次，等我問準了好注上一筆。所以我問姐姐，如今還是老太太擺著呢，還是交到誰手里去了呢？”

　　鴛鴦聽說，便道：“老太太擺了幾日厭煩了，就給了你們奶奶。你這會子又問我來。我連日子還記得，還是我打發(fā)了老王媳婦送來的。你忘了，或是問你們奶奶和平兒?！?p>　　平兒正拿衣服，聽見如此說，忙出來回說：“交過來了，現(xiàn)在樓上放著呢。奶奶已經打發(fā)過人出去說過給了我們了，那賬房發(fā)昏，沒記上，又來查這些沒要緊的事?！?p>　　賈璉聽說，心里想，你這不是騙人的吧，我怎么不知道？笑道：“既然給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們就昧下了?！?p>　　平兒道：“奶奶告訴二爺，二爺還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這會子自己忘了，倒說我們昧下。那是什么值錢的好東西，比那強十倍的東西也沒昧下一遭，這會子愛上那不值錢的！”

　　賈璉低下頭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不想再糾結這個事情了，突然拍手道：“我如今竟糊涂了！丟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象先了?！?p>　　鴛鴦知道賈璉其實想告訴自己不要太相信鳳姐兒和平兒兩個人，但是這回只好裝作不知道，笑道：“也怨不得你，最近事情又多，口舌又雜，你又喝了兩杯酒，哪里記得清楚這么多事情？”一面說，一面就起身要起身回去，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緊，搞不好又能把自己陷里面去。

　　賈璉一看鴛鴦要走，忙起身說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還有事相求?！闭f著便罵小丫頭：“怎么不沏好茶來！快拿干凈蓋碗，把昨天進上的新茶沏一碗來?！闭f著向鴛鴦道：“這兩天因老太太的辦大壽，庫房的幾千兩銀子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稅都要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明天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禮，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jié)禮，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少還得三二千兩銀子用，一時難去支借。俗語說，`求人不如求己'。斗膽請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拿出一箱子來，暫押一二千兩銀子頂用一下。不上半年的光景，銀子來了，我就贖了交還，斷不能叫姐姐落不是?！兵x

　　鴦聽了，笑道：“你倒會變法兒，虧你想得出來?！?p>　　賈璉笑道：“不是我扯謊，若論除了姐姐，也還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數(shù)兩銀子的，只是她們?yōu)槿硕紱]有你明白有膽量。我若和她們一說，反嚇住了她們。所以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闭f到這里，忽有賈母那邊的小丫頭子忙忙走來找鴛鴦，鴛鴦聽后忙去見賈母了。

　　賈璉見她去了，只得回來瞧鳳姐。其實鳳姐已早就醒了，聽他和鴛鴦借東西去典當，自己不便答話，只躺在榻上。聽見鴛鴦去了，賈璉進來，鳳姐便問道：“她可應同意了？”

　　賈璉笑道：“雖然未同意，卻有幾分可能了，你晚上再和她一說，就十成了?！?p>　　鳳姐笑道：“我不管這事，要是說準了，這會子說得好聽，到有了錢的時節(jié)，你就丟在脖子后頭。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這幾年的臉面都丟了。”

　　賈璉笑道：“我的好太太，你若是幫忙定下來，我一定好好謝你?！?p>　　鳳姐笑道：“你說，謝我什么？”

　　賈璉笑道：“你說要什么就給你什么。”

　　平兒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謝的。昨天正說，要作一件什么事，恰少一二百銀子使，不如借了來，奶奶拿一二百銀子，豈不兩全其美?！?p>　　鳳姐笑道：“幸虧提起我來，就是這樣吧?！?p>　　賈璉笑道：“你們也太狠了。你們這會子別說一千兩的當頭，就是現(xiàn)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我不和你們借就算了。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真實夠狠的?！?p>　　鳳姐聽了，翻身起來說：“我有三千五萬，都是你給的嗎？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著我說壞話的不少了，就差你來說了，可見沒家親引不出外鬼來。我們王家難道沒有錢？錢都是你們賈家的？別惡心我了。你叫你家什么石崇鄧通的，去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的了。你說出來的話也不怕臊！你把太太和我的嫁妝細看看，比一比你們的，那一樣是配不上你們了？”

　　賈璉見鳳姐冒火了，又不敢和她翻臉吵架，便只好緩下來，笑道：“說句玩話就急了，要使一二百兩銀子值什么，多的沒有，這還有，先拿進來，你使了再說，行不行？”

　　鳳姐道：“我又不等著米下鍋，急什么？”

　　賈璉見她不愿意，只好再勸道：“你何必這樣呢，犯不著這樣發(fā)火吧？”

　　鳳姐聽了，又自笑起來：“不是我著急，你說的話話中帶刺。我想著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祭，我們好了一場，雖不能別的，到底給她上個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p>　　賈璉一聽有提到尤二姐，也無話可說了，低頭打算了半晌，方道：“難為你想的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后日才用，若明日得了這個，你隨便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