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回 尤氏愿嫁柳湘蓮 薛潘遇難平安府

　　這里尤二姐令掩了門早睡，盤問她妹子一夜。次日午后，賈璉方來了。尤二姐便提這尤三姐的意中人的事情，笑道：“這人此刻不在這里，不知什么時(shí)候才來，也難為她看準(zhǔn)了。自己說了，這人一年不來，她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她情愿剃了頭當(dāng)姑子去，吃長(zhǎng)齋念佛，以了今生?！?p>　　賈璉納悶道：“倒底是誰，能這樣打動(dòng)她的心？”

　　二姐笑道：“說來話長(zhǎng)。五年前我們老娘家里做生日，請(qǐng)了一幫無關(guān)緊要的客人充場(chǎng)面的，里頭有個(gè)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蓮，妹妹便看上了，如今說要是柳湘蓮來了才肯嫁。舊年我們聽說柳湘蓮惹了一個(gè)禍逃走了，不知可有回來了不曾？”

　　賈璉聽了道：“難怪呢！我說是個(gè)什么樣人，原來是他！果然眼力不錯(cuò)。你不知道這柳二郎，去年因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見我們，不知哪里去了。他跟寶玉熟，問寶玉的小子們就知道了。要是寶玉的小子也不知道，他萍蹤浪跡，恐怕好幾年未必找得到人，豈不白耽擱你妹妹了？”

　　尤二姐道：“我們這三丫頭說得出來，干得出來，她既然說了，便說話算數(shù)，八匹馬也啦不回頭，只能夠按她說的慢慢找了。”

　　二人正說之間，尤三姐走來說道：“姐夫，你只放心。我們不是那心口不一之人，說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來嫁，我便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只服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闭f著，將一根玉簪，擊作兩段，“一句不真，就如這簪子！”說著，回房去了。至此這尤三姐竟真變成非禮不動(dòng)，非禮不言起來。

　　賈璉無法，只得和二姐商議了一回家務(wù)，又回家與鳳姐商議起身之事。一面著人問寶玉的小廝茗煙知不知道柳湘蓮去了哪里，茗煙說：“竟不知道，大概還沒有回來吧，如果來了，我應(yīng)該知道的?！币幻嬗謫柫嫔彽慕址?，也說未回來。賈璉只得回復(fù)了二姐。

　　至起身之日已近，賈璉前兩天便說起身，卻先往二姐這邊來住兩夜，從這里再悄悄長(zhǎng)行。見那尤三姐竟然像變了一個(gè)人一樣，又見二姐持家勤慎，便以為可以了無牽掛。賈璉一出城就奔平安州大道，曉行夜住，渴飲饑餐。走了三日，前頭來了一群馱子，內(nèi)中一伙，主仆十來騎馬，走近來一看，不是別人，竟是薛蟠和柳湘連來了。

　　賈璉感到奇怪，忙打馬迎了上來，大家相見，說些分別之后大家過得怎么樣之類的客套話，便一群入酒店歇下，敘談敘談。賈璉便笑著說：“那次鬧過之后，我們忙著請(qǐng)你兩個(gè)和解，誰知柳兄蹤跡全無。怎么你兩個(gè)今日倒在一處了？”

　　薛蟠笑道：“天下之事真是無奇不有，原本我同伙計(jì)販了貨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強(qiáng)盜，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剛好從那邊經(jīng)過，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我謝他又不受，所以我們結(jié)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進(jìn)京。到前面岔口上分路，他就分路往南二百里有一個(gè)姑媽，他要去探望探望。我先進(jìn)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后給他找一所宅子，順便幫他找一門好親事，大家過起來。”

　　賈璉聽了道：“原來如此，倒教我們懸了幾日心?！庇致牭勒乙婚T親事，又忙說道：“我正有一門好親事堪配二弟。說著，便將自己娶尤氏，如今又要發(fā)嫁小姨一節(jié)說了出來，只不說尤三姐自擇之語。又囑薛蟠且不可告訴家里，等生了兒子，自然是知道的。

　　湘蓮道：“我本來的想法是定要一個(gè)絕色的美女。如今既是貴昆仲高誼，顧不得這許多了，你們定下的，我便愿意就是了?！?p>　　賈璉知道尤三姐的過去，只怕到時(shí)候柳湘蓮也打聽出來，怕他后悔，笑道：“如今口說無憑，等柳兄一見，便知這三姐也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湘蓮聽了大喜，說：“既如此說，等弟探過姑媽，不過月中就進(jìn)京的，那時(shí)再下定怎么樣？”

　　賈璉笑道：“你我一言為定，只是我信不過柳兄。你乃是萍蹤浪跡，要是浪蕩起來久不回京，豈不誤了人家？須得留一定禮我才好安心?！?p>　　湘蓮道：“大丈夫豈有失信之理？小弟我本來就窮，現(xiàn)在又是流浪在外，哪有什么定禮給你？”

　　薛蟠道：“我這里現(xiàn)成就有，我就備一分二哥帶去。”

　　賈璉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禮，須是柳兄親身自有之物，不論物之貴賤，不過我?guī)プ屗麄儼残亩?。?p>　　湘蓮道：“既如此說，小弟也沒有別的東西，此劍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鴛鴦劍，乃吾家傳代之寶，弟也不敢擅用，只隨身收藏而已。賈兄請(qǐng)拿去為定。小弟縱然是流浪天涯，斷不敢舍棄此劍?！?p>　　好話不如，大家又飲了幾杯，方各自上馬，告別起程。賈璉到了平安州，見了節(jié)度，完了公事。次日連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處探望。尤三姐果是個(gè)斬釘截鐵之人，每日侍奉母姊之余，只安分守己，隨分過活，只念柳湘蓮早早回來完了終身大事。這賈璉進(jìn)門，見了這樣景況，喜之不盡，大家又問了寫平安客套之后，賈璉便將路上相遇湘蓮一事說了出來，又將鴛鴦劍取出，遞給三姐。三姐看時(shí)，上面龍吞夔護(hù)，珠寶晶熒，將靶一抽，里面確實(shí)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面鏨著一“鴛”字，一把上面鏨著一“鴦”字，冷颼颼，明亮亮，如兩痕秋水一般。三姐喜出望外，連忙收了，掛在自己繡房床上，每日望著劍，連做夢(mèng)都笑醒，覺得自己終身有靠。賈璉住了兩天，回去復(fù)了父令，回家合宅相見。那時(shí)王熙鳳終于身體康復(fù)了，出來理事行走。賈璉又將此事告訴了賈珍。賈珍本來就玩玩而已，不在心上，任憑賈璉處理了，又怕賈璉有困難，給了她三十兩銀子。賈璉拿來交給二姐預(yù)備妝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