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英不太認(rèn)識崇禹城的路,來時跟著人流就走了過來,要回去的時候,路上卻已經(jīng)人群稀少,想問個路都找不到人。殷英只好找個空曠的地方抬頭看夜空,根據(jù)斗柄指向南邊的北斗七星找到了西方,沿著那方向一直走。
可是走著走著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崇禹城的街道與霽都和皇城的筆直的縱橫街道不一樣,很多道路都有弧度不一的彎曲。殷英走著走著,再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剛才那一個方向上了。
這路修得可真的是……
殷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還是連問帶猜地找回到了自己進(jìn)城時住下的那間客棧。在他走進(jìn)客棧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崇禹城街上人影散落、燈火闌珊的夜景,他今天本來就是出來想看看崇禹城里聞名已久的夜景的,結(jié)果卻遇上了那樣的事情,耽擱了不少時候。
明天過后,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jī)會,再來領(lǐng)略一下這“天下第二城”了。
……
鄭琰玉躺在鄒鴻家里大房間地面鋪的毯子上,身旁的賀七已經(jīng)鼾聲大作,他一雙眼睛透過西窗正正能看到天上的彎月。
“這夯貨,哪里來的這么多瞌睡?!?p> 一旁的兩個臥房里,小飛已經(jīng)熟睡,床榻雖然生硬而且臟污,但那也是他此前都沒有感受過的舒適。隔壁屋的鄒鴻卻與鄭琰玉一樣,兩眼凝神,秋水含光。
過了今天這個夜晚,明天將會是怎樣的呢?
……
時間來到五月廿九的早上。
鄒鴻在卯時便已經(jīng)蘇醒,躺在床上以呼吸吐納的方式走了幾周天的內(nèi)功,然后才起身從房間走了出來,大房間里鄭琰玉和賀七還在睡覺,鄒鴻屏著呼吸,悄悄地挪腳步到另一房間的門外,輕輕地把門推開。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小飛睡得好不好,誰想到等他把門整個推開后,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只有散亂的被褥與雜物。
這小子去哪兒了?
鄒鴻幾步踏了進(jìn)去,掀開被褥與床單,四下查找,卻連半個人影子都沒有看到,更何況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鄒鴻翻了幾下沒看到人,一轉(zhuǎn)身走出這間已經(jīng)屬于了小飛卻沒有人在的臥房,朝著廳里還睡得人仰馬翻的兩人大叫道:
“起了,快起了!還沒睡夠呢兩位?”
鄭琰玉耳朵一動,登時一個翻身就爬了起來,賀七只是翻了兩個身,便撲在方才鄭琰玉睡的地方,又迷迷瞪瞪地扯起了呼嚕。
“……”
鄒鴻走過來,他也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么辦。
鄭琰玉抬手拍一拍自己的臉頰,使自己更清醒一些,迷迷糊糊地問鄒鴻道:
“嗯?鄒司丞,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鄒鴻在他面前蹲下來,看著鄭琰玉的臉,慢慢地答道:
“卯時,快到辰時了。”
“該起了該起了,”
鄭琰玉慢慢坐起,又站起身來,四下望望,也沒有看到那少年的身影,以為他是貪床睡過了,一邊收拾身上的衣裳一邊問鄒鴻道:
“小飛還在睡?”
鄒鴻進(jìn)廚房看了看,仍然沒發(fā)現(xiàn)人,走出來答道:
“臥房里沒人,不知道在哪兒,可能是出去了。”
鄭琰玉推了推睡得正酣的賀七,一邊推一邊說:“我一直都在這里,平時睡覺聽一點(diǎn)響動就醒了,這小子還是從窗子出去的不成?能去哪兒了?”
心想著“我要是知道,還能在這兒站著”的鄒鴻背對著廚房的門站著,突然意識他到剛才匆匆一瞥的廚房里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嗯?”
鄒鴻即刻轉(zhuǎn)身回了廚房,發(fā)現(xiàn)原本因?yàn)樗碾x開早就已經(jīng)干涸的水桶里現(xiàn)在竟然有一桶清水,而旁邊本來應(yīng)該布滿灰塵的大水缸現(xiàn)在被擦得又干凈又亮堂。
“……”
鄒鴻又走出廚房,外面鄭琰玉正晃蕩著賀七那肉山一樣的身體。
“快起來,那小子不見了?!?p> 賀七終于是慢慢地醒了過來,迷糊之間好像聽到鄭琰玉說什么不見了,便喃喃開口問道:
“嗯嗯?誰?說誰不見了……?”
“無妨,”
鄒鴻在鄭琰玉之前先開了口,
“可能他只是出去買東西了?!?p> 他的話音剛落,房門就“吱吖……”一聲被推開,小飛拎著一個油紙袋出現(xiàn)在門口,十分顯眼的是,他那件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衣衫左衽,有一半都有被水打濕的痕跡。
“呀,先生,你們起來了?”
三個大男人都拿著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這讓小飛又變得有一些的怯,不知道該不該往里走。
“嗯,”
鄒鴻不動聲色,讓出一條路示意小飛先進(jìn)來,問道,
“廚房的水是你去打的?這買的又是什么?”
小飛走進(jìn)屋里來,把油紙袋放到桌子上,再走回來回鄒鴻的話,兩只手放在腹部前面,食指互相摩擦著,可以看出來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水是早上到旁邊坊市的水井里打的,看井的老伯只要了一枚銅板,我擔(dān)心吵你們睡覺,就沒有倒進(jìn)缸里去,只把缸用棉布擦了擦,晚一些我再去挑回來裝滿;裝角上街就有早點(diǎn)鋪,包子也才兩個子兒一個,我看著人多就買了一些,不算是多花錢?!?p> 鄒鴻見他下裳半邊都濕了大片的狼狽模樣,自己現(xiàn)在這樣反倒是成了有幾分責(zé)難的意味了,心有不忍,道:
“街上茶店鋪?zhàn)永锏男P幫人挑水,也才三個子兒一擔(dān),你身上還沒有力氣,以后不必逞強(qiáng)去挑?!?p> 這原本是關(guān)心小飛的話語,從鄒鴻嘴里說出來卻是顯得生硬了一些。鄒鴻回身到臥房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干爽的衣裳,遞給小飛叫他進(jìn)屋去換上。
“可能大了一些,也只有等我閑下來去給你置新的了?!?p> 小飛把鄒鴻的舊衣裳接過來,進(jìn)臥房去換了。賀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往桌布連走帶爬過去,油紙袋子里散發(fā)的香味讓他再也不能安睡。
“嘿嘿,叫我看看這里面是什么好東西?!?p> 鄭琰玉眼疾手快,看著賀七手剛要夠到袋子時將其伸手奪過。
“干嘛?”
賀七極為不滿,睡醒了就往嘴里塞東西,這是他養(yǎng)成的習(xí)慣。
“讓你一把都拿著了,我們還能有得吃嗎?”
鄭琰玉白了賀七一眼,轉(zhuǎn)頭去問鄒鴻:
“鄒司丞,你這家里還有柴火與糧嗎?”
鄒鴻突然被問起這個,愣了一下,仔細(xì)想了想道:
“柴火是有的,都放在廚房的灶火旁邊,應(yīng)該也還有一些陳米,但就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了?!?p> 鄭琰玉聽得直搖頭,不知道這人平日里都是怎么過活的。
“……罷,陳米也好過沒有米,只要沒長米蟲、沒生霉斑,多淘洗幾遍就是了。”
說著,鄭琰玉掂了掂油紙袋的分量,從袋子里取出一個雪白圓潤、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扔給賀七。
“我去煮點(diǎn)粥,昨夜睡地上太涼了,去去寒氣。”
說罷,鄭琰玉就掂著那袋包子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賀七一口把那大包子咬下半個來,囫圇嚼了幾口,不以為然地含含糊糊著說:
“這姓鄭的真是羸弱,我也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可什么事都沒有?!?p> 鄒鴻只是隨著他笑了笑,賀七致力鉆研千術(shù)與武功,在賭桌上智慧無雙、江湖上也頗有名頭,本身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可就是看不透這種人情冷暖。
柴火添得多,火就燒得猛,僅僅小半個時辰,鄭琰玉已經(jīng)煮好一鍋白粥。陳米的滋味多是不好,意外之喜是鄭琰玉還在櫥柜里找到了一點(diǎn)干紅棗,確認(rèn)可以吃后便將其切成碎末投進(jìn)了粥里,臨到起鍋時竟散出滿屋子的香甜。
小飛也早就換好了衣服,乖巧地坐在桌子邊上啃著鄭琰玉拿出來的第二個包子,鄒鴻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整整大了兩號,也更加襯出這少年的瘦弱,而大了不知道多少號的賀七只能在一旁看著,干咽口水。
鄒鴻找出四副餐具,拿清水洗凈了,擺在桌上,鄭琰玉把連同整只鍋的棗粥也端到桌上來。
“吃吧,用過早飯,就該去清平司了?!?p> 鄒鴻說著取個盤子,將紙袋里剩的十余個包子取出放在里面,四人就開始吃早餐。
賀七一想著自己一會兒就得去當(dāng)犧牲品,竟然是胃口大開,狠狠地咬著包子餡兒里的肉臊,也不知道他是把這想像成了誰,吃得如此兇猛。賀七吃包子吃得太急,便再喝一口棗粥,似這般吃食他竟成了吃完最快的,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半透明粥汁,抬頭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小飛,心里忽然想起一事。
“喂,小孩兒,你只叫他先生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們不夠體面嗎?”
看來賀七爺還對昨日的事耿耿于懷,鄭琰玉見了,拿筷子在盤子里杵齊了,抄起一個包子往他嘴里一塞。
“吃你的吧,這么多話哪兒來的?!?p> 賀七嘴里多了一個包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只能:
“唔唔唔,唔唔……”
然后他便把整個包子都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三人見他吃飽以后也能一口就吞下了他們最少也要三口才能吃掉的包子,都停下碗筷,一臉稀奇地看著他,賀七也更是不管這么多,干脆伸手去盤子里再拿了一個包子,扔到嘴里面吧唧吧唧地嚼,還覺得自己有幾分瀟灑。
……
一頓熱鬧的早飯吃完,時間已經(jīng)到了辰時與巳時之間。
“你帶著一兩銀子去街上轉(zhuǎn)角的鐵匠鋪打兩把鎖,回來掛在門上,一把掛在門外一把掛在門內(nèi),想吃什么就自己去買,但是別再到處跑了,那樣我回來的時候進(jìn)不了門?!?p> 出門之前,鄒鴻向小飛囑咐了一通,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他都記下了。
“要乖?!?p> 鄒鴻轉(zhuǎn)身之前猶豫著要不要輕輕摸一下少年的頭頂,想了想這可能不怎么禮貌,如今小飛無家可歸,雖然是受他收留,但是這也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做出這種冒犯的動作,于是鄒鴻只是笑了一下,便轉(zhuǎn)身走了。
走了兩步,想著自己今天可能也會有不少事兒,很難說會不會耽擱時間,鄒鴻又回頭去跟小飛說道:
“要是我們今晚回不來,你就自己鎖了門睡吧?!?p> 小飛遲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到這三個人都轉(zhuǎn)過身去,背影越走越遠(yuǎn),直到轉(zhuǎn)過了街角,他才依依不舍地把門關(guān)上。
小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一頓簡簡單單的早餐,在幾人的口水沫子與廚房的煙火氣里,就給了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家的感覺。在小飛心里,他已經(jīng)是把這三個人,特別是鄒鴻,當(dāng)成自己真正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