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把細節(jié)都敲定得差不多后,時間也差不多了。
鄒鴻在前,鄭琰玉在后,兩人出了方才商量事情的隔間,一同下了樓梯。鄒鴻來時就多付了銀兩,囑咐過店家方才的隔間他要一直包段到明天早上。
店家不知二人來路,但是也不敢怠慢。鄒鴻早換下官服,鄭琰玉衣裳雖破舊,身上氣質(zhì)也不像常人,再加上鄒鴻之前身上摸出的是真金白銀,此刻還在他柜里鎖著呢。
見二人下樓來,店家諂媚地陪著笑道:“客官慢走”,就要送二人出去。鄒鴻對他輕輕擺手,不要他跟。那店家只以為是這二位爺不喜歡惹人注目,以免平白無故生出聒噪之事多有叨擾,這種貴公子他見得多了。
現(xiàn)在也有不少的官人財主家的少爺公子喜歡穿著親民的服飾低調(diào)出行,也許是覺得懷璧其罪,怕賊惦記,又也許是觀察市井的生活能讓他們獲取更多的優(yōu)越感和滿足感,越有錢的反而越低調(diào),反正他是不怎么搞得懂,能賺錢就是了。店家殷勤地道了聲:“那二位慢走”,也就繼續(xù)留在店里招呼客人。
夏夜漫長,且比白天要冷一些,鄒鴻出了酒肆后便將一件披風系在脖子上,朝著城外走著。鄭琰玉才從牢中出來,自然沒有什么多余的衣物,身上還是那件單薄的深灰色長衫。
出了城風吹得更大了些,鄒鴻把披風系緊,鄭琰玉只得暗自里稍稍催動真氣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著,可能是身體在那陰氣極重的牢里受了影響還沒有恢復(fù),若是以前這種夜里的寒氣,他也是受得住的。
由于體內(nèi)在運功,鄭琰玉的腳下便慢了一些,等出城走過了一里多后,他的身體也漸漸地回暖了。鄭琰玉便不再運功御寒,只在鄒鴻身后幾十步的距離不遠不近、不緊不慢地走著。
二人一路上都沒有交流,離著那么遠也交流不了。鄭琰玉走在路上,慢慢地在腦海里開始翻閱著剛才在酒肆里面鄒鴻告訴他的關(guān)于任務(wù)目標的那些信息。
……
賀七,男,年齡不詳,約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籍貫不詳,聽其口音像是西南一帶的,常年在東部的聽潮、望海兩府活動,是江湖知名的獨行俠、賭客,人送綽號“鬼手”。
此人身形肥胖卻是體態(tài)靈活,善于賭技、千術(shù)高超,十幾歲就開始涉足賭博場所,在其中浸淫多年;八年前在霽都最大的賭場贏下稀世珍寶乾坤盒,然后在賭客之中一舉成名。此事之后,他就一直在賭客和賭坊中有著很高的聲望。而且據(jù)說他這幾年混跡兩府各地的賭坊,從未有過敗績,也因此積累了不少財富。
賀七賭錢,往往是即使出千了也沒有被人抓包過,他的對手就是那種“知道他在出千,但就是找不到他的證據(jù)”的無可奈何的情況。曾經(jīng)在某一年,賀七被一名大敗虧輸后的賭客買兇圍攻,最后卻是他以一敵多,干掉了打手們并進行反勒索。從此他不止是在賭錢界,也漸漸地在江湖成名,都傳說其出手迅速身法奇快,還擅長暗器。
“這樣一個人,賭徒而已,無非會點功夫、能打發(fā)打發(fā)賭坊里的那些混混,充其量也就是個身強力壯的賭徒?!?p> 鄭琰玉看看走在前方的鄒鴻,心里暗想。
抓他,能有多大的價值,會鄒鴻這樣一個官位如此高的人親自出手,還拉上一個囚徒。更蹊蹺的是,清平司這樣一個專為擺平江湖事物所設(shè),里面好手更是遍地都是,卻沒有一個人和鄒鴻一起來完成這個任務(wù),而鄒鴻自己也只一句“沒有同僚協(xié)助”就帶過了。
據(jù)鄒鴻所說,他之前是接到了聯(lián)絡(luò)點的消息,說賀七近幾天出現(xiàn)在了聽潮府南部的廣交城,于是他便趕來這里,在城內(nèi)城外各處賭坊給賀七留下書信——信中以賭友的口吻與極具挑釁的語氣表達了對其千術(shù)的不屑,并揚言自己已經(jīng)充分研究過他的賭技,并有信心只要再看一次就可以識破他的千術(shù),要邀他見面一敘。
當然鄒鴻信中所言大多為虛——他之前可沒有同賀七打過交道,不過賀七是絕對不可能會記得每一個賭友的,特別是賭技看不上眼的——那些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提款票號而已;至于賀七的賭技,鄒鴻更是沒有功夫去搞什么研究,整篇信上就只有“見面一敘”四個字和時間地點是真實的。
把幾封信放在各個賭坊后,鄒鴻就立即動身去了崇禹城大牢里,征調(diào)鄭琰玉的事情他很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而且整個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他以司丞的身份從清平司里獲得了調(diào)囚令的使用權(quán)限,成功地從牢里取出了鄭琰玉的人,回廣交城時又打聽到他留下的書信已經(jīng)交到了賀七的手里,這樣一來,事情就已經(jīng)成功了八分。
像賀七這一類人,算不上什么名門正派、俠肝義膽的正面人物,但是不拉幫結(jié)派也不為禍一方,其實朝廷與清平司并不是太討厭。但是人常在江湖飄,每個人頭上都有幾筆黑賬,這是肯定少不了的,這賀七常年混跡賭場,違法亂紀的事情也沒少做。所以清平司對這一類人的態(tài)度都是你不惹事情,我也不會主動搞你,但是他們的名字又確實在清平司要“打擊”的范圍之內(nèi)。
賀七就是屬于這樣一類人,平時抓他沒有什么必要,但是把他收拾了肯定是也能算一筆功勞的。清平司事務(wù)不少,平常絕不會有人閑了要去主動照顧照顧他們,但在特殊時候,不失為一種選擇。
對鄒鴻來說,現(xiàn)在就算是特殊時候了,在聽潮府清平司中,在他之上,還有一位行使監(jiān)司之權(quán)的主簿大人,而且對他這個行動力極強、辦任務(wù)得力的司丞頗為忌憚,甚至于起了排擠的心思,對他處處掣肘,他這半年以來,得到的任務(wù)不過是訓練新轉(zhuǎn)正的一批功曹而已。
所以說鄒司丞不是沒有同僚協(xié)助,而是根本調(diào)動不了同僚,那位主簿時時刻刻都將他盯住,用各種理由搪塞他行動,阻止他立功。什么?你說要肅清地方治安掃清幾個匪患?可以,但是咱家衙門里面事情多,人手實在是不夠,你看看這該怎么辦才好啊。鄒鴻沒有辦法,最后只有瞞著上司一個人外出,把訓練功曹的事務(wù)也撂下了。
這雖然是鄒鴻的無奈之舉,但是也是一根必須緊抓的稻草,待到賀七束手之后,他就可以用這一功勞來向主簿與全司證明,讓自己接下來在司里的行動不那么被動,至于鄭琰玉,他還另有他用。
當然了,這些事兒真相是怎樣的,鄭琰玉自然是無從知曉。
給賀七的信上寫的是約在正戊時碰面,鄭琰玉跟著鄒鴻走出酒肆的時候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日晷,刻度上是酉時快要結(jié)束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余,鄒鴻提前去,顯然是為了占據(jù)更多的主動。
兩人一路無話,趕到約定好的樹林里天還沒有完全黑,太陽吊在西邊遠處的山丘上,已經(jīng)快落下去了,只留下一點點暗紅的余暉。
鄭琰玉看著重重疊疊的樹葉之間的縫隙都被染上暗紅,然后那暗紅越來越暗,最后幾近純黑,就好像是火爐里的炭火,由于通風不暢不能充分燃燒,只能一點點壓抑地熄滅。
他記起在路上鄒鴻給他看的那份寫在絹布上的調(diào)囚令,上面印的紅章也是這種暗紅色。
“茲于聽潮獄中暫赦犯人鎮(zhèn)安鄭氏琰玉,用于本司機要之務(wù),待事畢,以功抵過,發(fā)還原籍?!?p> 下面蓋了一排的暗紅印章,最上面是“聽潮府尹”的一方大紅官印,然后是聽潮府清平司的印章,篆刻有四個字“聽潮清平”的方印,再下方還有一矩形的小印,上面刻的是“方佳圭”。
倒是個文雅的名字,鄭琰玉想,隨即又覺得自己怎么會凈往有的沒的地方想。
不過一個念頭就突然從他心里冒出來,漸漸地擴散:
趁自己現(xiàn)在是暫赦之身,放了鄒鴻的鴿子,一走了之,自由便唾手可得。
他知道清平司是一個行事比較隱秘的機構(gòu),很多事情是擺不到明面上的,甚至需要在法律的彈性邊緣便宜從事。但是對他的“調(diào)用”蓋了官印就已經(jīng)具有合法的效應(yīng)。也就是說,他現(xiàn)在是被征調(diào)在辦理需要隱秘的公務(wù),而且在表面上自己是自由身,這就可以很大可能地躲避在常規(guī)法律上可能遇到的麻煩。
要不要試試呢……
鄭琰玉心中冒出的念頭在不斷擴散,他雖然多日待在陰冷的牢房里屈居,但是這一段時間已經(jīng)恢復(fù)了八成的平時本領(lǐng)。鄒鴻的功力呢——他若是對自己有信心,也不會找鄭琰玉助拳了,但是他只用了兩個人就敢于出任務(wù),也必然會是功力不俗的,再加上在牢里時其表現(xiàn)出來的渾厚內(nèi)力。鄭琰玉也把握不準是否能脫離鄒鴻的掌控溜走,或者是溜走后能不被鄒鴻揪出來秋后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