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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物語

他鄉(xiāng)③

百味物語 月照梨花雪 2044 2020-07-14 21:08:10

 ?、?p>  陳睿成為房產(chǎn)經(jīng)紀的第二年,正是風云際會的一年。

  政府的城建條文下了一張又一張,醒目的紅頭文件一個又一個。誰也不知道,這座城市沉默著的邊界什么時候會突然熱鬧起來。

  CBD,CBD。

  許多城市都是這樣的。突然就多了地鐵,輕軌,高架橋。商圈一個接一個,一塊地皮火起來,整個樓市熱起來,好事,終究是好事。

  A城從不缺機遇與挑戰(zhàn)。

  有人走了,總會有人進來。是比今日更繁華的景色,更喧囂的聲色。這里本就是冒險者的天堂,三教九流,各種國籍,各種膚色。每個人都做著黃金夢,夢里無數(shù)錢袋在耳邊嗡嗡作響。

  老麥告訴大家已經(jīng)有名企進駐。是的,香餑餑總要有人吃。陳睿似乎看到企業(yè)之間相互拉扯。競標,A城女人在牌桌上各自展現(xiàn)著自己的手段,輸贏都驚心。贏也要贏的好,大蛋糕要吃的下去,免得地方勢力和黑社會作亂。輸?shù)囊藏W圆桓市?,退居二線蟄伏著等待新一輪的機遇。

  那年之后,股市和樓市都熱了起來,越抬越高,連陳睿也小買了一棟。形式一片大好,買定離手的東西隨時能翻上幾翻,情況印證了先來的吃肉,后來的喝湯。只是炒樓一旦越炒越高,終于還是走向崩盤的結局,兩年后遇上金融危機。股市鈴聲一響泡沫散去,多少人想不開站在了樓頂。

  這都是后話了。

  老麥也是贏家呢,他動用人脈手段談成了中間人。這個其貌不揚的美國男人開始讓陳睿覺得深不可測。

  只是沒有必要和錢過不去。

  老麥工作室的大家摩拳擦掌,氣氛熱烈。

  嘿,用你們的語言技巧去溝通吧。動用漂亮的詞匯,和他們談拆遷款!別忘了你的傭金!傭金!

  陳睿也成為了掃街的一份子。他去了劃出拆遷范圍的老城區(qū)里,挨家挨戶的談。老麥他們向這里的居民開出了極其優(yōu)渥的條件,只要搬出去,拆遷款立即打到賬頭上。

  沒有人不會心動的。這筆錢可以換得又新又大的商品房。交通便利,地段又好,獨門獨戶,可以果斷告別陰暗又破舊的老房子,濕霉的墻角,鐵門一關同對家的鄰居老死不相往來。

  陳睿是監(jiān)工。他看到這里的人們歡天喜地地搬出去。后來挖掘機過來,攪拌機和拖拉機也過來。水泥和沙包堆滿了這個路面。

  只是沒想到有人不愿意。

  是住在三樓的一位老阿姨。一個人住,沒有老伴孩子。陳睿和他的同事們游說了好幾輪,對方也沒有松口的意思。

  “造孽喲!造孽!我還有兒子在這里頭的!我走了誰等我兒子!”

  兒子?

  那位阿姨看陳睿面貌乖巧,情緒激動地哭了出來。原來她幾十年前走丟了她的兒子。她一直不敢搬,怕兒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陳睿聞之噤聲。

  他的項目之后交接給了其他同事。聽說那個阿姨最后還是搬了。是被女兒接走的,哄著騙著搬了,說要和女兒一起住。

  他在吸煙室望著窗外江水向東流著,聽見隔壁茶水間的男人高聲地講著電話。

  好的呀好的呀。接走你姆媽對大家都有好處的……再給你加十萬吧,兒子的學費就出來了呀……哦哦哦拆遷款一分不少,一分不少的都進你戶頭了……你老公升職的事我們老板說他有路子的……

  惦記了小兒子一輩子的老媽媽在女兒那里會過的好嗎?陳睿不知道,他記得老阿姨最后端給他的藕粉桂花糖糕,他捧著熱熱的碗,阿姨向他指指樓下被砍斷的老樹。“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那棵桂花樹了呀……”

 ?、?p>  老麥最后還是安排陳睿去賣他的老房子。

  這個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傭金高的嚇人。只是要遇到合適的房子和合適的買主都是看緣分。

  他倒也不急,他的存款讓他不愁生計。

  陳睿最喜歡的事就是在老城區(qū)轉悠,總有一些美麗的時光蒙塵的房子在燈火中靜靜佇立著。英式的,蘇式的,西班牙式的。

  這些房子泡在煙灰雨水里,墻體剝落了,沒有人收拾。經(jīng)時日久的油垢,墻上的蜘蛛網(wǎng),胡亂攀扯著墻體的爬山虎使這一切骯臟、老舊、沉悶。

  陳睿在等待,他始終等待著一個真正能讀懂它們歲月的主人。他比誰都要有耐心。

  陳睿有一個秘密。從不為外人道之的秘密。

  他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晚上散心,常常騎車經(jīng)過這一帶。陳睿那時就注意到了一幢房子,微縮式的英國花園洋樓。院墻很高,院門隱匿在巷子里。從鐵門中望去,灰色的墻面發(fā)著暗淡的光。

  太安靜了,周圍都是喧鬧的。說話聲,炒菜聲,還有球賽還有肥皂劇,滿溢著人間煙火。這里太安靜了,只有三層的一個小房間亮著燈,溫暖的黃光透過來,照在花園里。院里的樹葉沙沙的響,周邊的喧鬧都被驅逐了,只剩下這棟房子在輕輕淺淺地呼吸。時間凝固了,遺世獨立于眾人之外,這是未經(jīng)塵世打擾的另一個世界的辰光。

  陳睿從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房子。他常常聞著院子里的花香,一站就是一個鐘頭。

  之后同事告訴他,這幢房子是業(yè)界的搶手貨,房型完好,產(chǎn)權清晰,何況這是百年前建成的,它已經(jīng)是歷史本身了。多少人想把它倒手賣出去,都被主人趕走了。

  主人?

  陳睿突然覺得他問了一句傻話。

  他下意識地覺得,那院落里的一切都不該被打擾。

  那人姓周。是老先生了。同事說。

  他見過周先生??上麄儾]有好好地正式會晤。他和同事路過那里的時候就被他警告過,任何房產(chǎn)中介都不要打他房子的主意。

  說著他關了鐵門,回到了他的世界里去。

  這天晚上陳睿鬼使神差地又路過了這里。正是四月的春天,院里的玉蘭花開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白花占據(jù)了枝頭,從墻里攀出來,好白,好香。

  他站在院外安靜聞嗅。閉上眼的瞬間他又回到了家鄉(xiāng)小城。母親采玉蘭花編花串。乖仔以后要不要去A城喲,可要帶著媽一起看看。

  母親來不及等到那一日。

  周先生從外面散步回來,迎面撞上院外的陳睿。那時陳睿蹲在地上,撿拾樹冠上掉落的花朵。

  做什么的?賣房的。來干什么?路過撿些花。撿花做什么?晚上睡不好,鼻炎堵的慌,聞著就沒那么難受了。

  周先生整個人瘦而疏朗,臉孔隱匿在黑暗里。風沙沙地吹響樹葉。進來吧。他的嗓音溫和。地上的不要了,我陪你摘些。

  之前有個人也喜歡做些花串,也只有她一直喚我作少爺?shù)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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