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不曾想到,遠(yuǎn)離江湖紛爭多年的沈舟,再次露面會是在武林盟主的婚禮上。
阿叔是老了。真是老了,我的心里剩了一句軟軟弱弱的嘆息。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他今日,受了奸人的誆騙,殺來武林盟,只為了把我?guī)Щ厝ァ?p> 沈舟,我的阿叔,帶著近乎偏執(zhí)的信念。
他要把我藏起來,永遠(yuǎn)藏起來,藏在他千挑萬選的洛水鎮(zhèn)里,那里遠(yuǎn)離世事,山清水秀,安然無幾。
可是我,我還能瞞自己多少年呢?
我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我不短惦念的男人。他的一生卻是為了我的母親。
我沈照,承了他的姓,養(yǎng)在他的手里。前半生所知曉的,都是他教給我的東西。他嬌縱我的天性。我喜歡的他盡力滿足,我學(xué)不會的,他也從未勉強(qiáng)。他陪著我,對我好,卻將我養(yǎng)成了另一個沈洛。
這是他想要的嗎?我至今也無法明白。
沈洛是沈洛,沈照是沈照。他懂得,亦強(qiáng)迫自己懂得。
他陪著沈洛長大。那時他是整個武林最看好的青年才俊,武功高強(qiáng),為人仗義。沈洛是他深深喜歡的小師妹,是他的太陽。
他真是太喜歡她了,喜歡到隨意聽她呼來喝去,喜歡到從小攬下她闖的禍的所有罪責(zé),喜歡到,他最喜歡的女人懷了孩子要和別的男人跑了,他還是替她善后,送她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了。
可她不該動鎮(zhèn)魂鈴的。
被嬌慣壞的大小姐,滅了門的白馬山莊……
往事隨塵湮滅。
時移世易,斗轉(zhuǎn)星移。
沈洛的女兒卻回到了他手上。
往日的時光好像又活了回來。
可逝去的,終究逝去。
我是喜歡他的。打我八歲第一眼見他起。他尚且是富貴公子的打扮,面目清冷,背一把長劍,瀟灑的緊。
他說他不是我的親人,卻要照顧我一生一世。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呀。他時常用深情的目光看著我,可是空洞又壓抑。那時我便明白他愛的不是我。
我還曾體貼地想,像他那樣的英雄,必然要娶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美人。那個美人必要心思靈巧舉世無雙才好。
如今想來處處諷刺。
他逃避著我,他怕喜歡錯了人。
他得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小師妹死了,面前的不是她。
我果然是沈洛的女兒,舍棄了安慰的命運(yùn),非要一頭扎進(jìn)洶涌不見底的江湖中去。
卻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鎮(zhèn)魂鈴又回到我的手上。
這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
人人都道鎮(zhèn)魂鈴是武林無上的殺器。
卻無人知道,它也反噬其主。
在鎮(zhèn)魂鈴的作用下,我天天做著我娘的噩夢,她死了,鎮(zhèn)魂鈴卻回饋給我她的記憶。
以先代主人為武器,吞食著它現(xiàn)在的主人。
可恨可憐!她的記憶里,阿叔如褪了色的星星,暗淡的,幾乎找不出蹤跡。
于是在一個春日里,桃花樹下,我陷入深深的沉睡。夢里也有如此灼灼桃花,我坐在阿叔膝上,和他一起玩翻花繩的游戲。
他還是最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眉宇間都是軒昂的少年氣。
我在他懷里,一遍又一遍唱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落花如雨,點(diǎn)點(diǎn)滴滴盡是春情。
只可惜,這是鎮(zhèn)魂鈴為我創(chuàng)造的夢境。它想殺了我。
可憐風(fēng)光如許,好夢如昨。
我漂泊半生,已經(jīng)什么都不求了。
我倒是想溺死在一場好夢里,只是,我這個動了情的人,卻始終處在局外。這個局,看不破的,只有沈舟,我的阿叔。
如今,他殺了上來。
他不愿意看見自己呵護(hù)半生的阿照再死一次罷了。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