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被信長打了個耳光,像是把他打醒了,從那場宴會結束后,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便被沖破。
自從永祿十一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十三年了,他跟了信長十三年。十三年里,他給信長背了無數(shù)的黑鍋,同時隨時被信長呼來喝去,在外人面前也毫不留情。
而對于他的貢獻,信長總是輕描淡寫的揭過,就連自己的丹波守,也是犧牲了自己的母親換來的。
“回到坂本城,等待主君處分?!?p> 當晚回到大寶院的明智光秀,這樣吩咐明智家的隨從,在他給大家講了發(fā)生什么事后,大家都面有愁色。
“魚怎么會是臭的呀!”
“德川家在挑撥離間嗎?”
“不會吧!那樣他們能有什么好處呢?我看兇手應該另有其人才對?!?p> 明智家的家臣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而光秀一點都不想?yún)⑴c到他們的商討之中,他一走進大寶院就找了個房間沉沉睡去,對于外面的爭論充耳不聞。
這個夜晚,他想了很多。首先是憤怒,在極大的憤怒情感逐漸消退后,伴隨著的是冷靜的分析:信長是否有天下人的樣子?還是說只有天下人的權勢?這樣一分析之后,光秀就在漸深的黑夜反復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是忍氣吞聲,繼續(xù)跟著這個最有可能取得天下的人做事?還是像荒木村重一樣,為大義揭竿而起,就算全家粉身碎骨也不后退?亦或是投奔別人,為真正有古武者風范的大名做事?
難以想象那個夜晚光秀想了什么,只是第二天一早德川家的家臣們見到明智光秀的時候,只有一句“日向守大人看上去心情不好”的記述。
中午的時候,信長的使者就來到了大寶院的大殿,傳達了信長對于光秀的處分:
“惟任日向守改封出云、石見兩國,免除丹波領地和俸祿,以示激勵?!?p> 聽到這個命令,一向老老實實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光秀也忍不住了,他大聲的質問使者道:
“出云、石見,皆非我方領土,如何改封?一族居坂本城十余年,豈可輕易驅逐?”
“日向守大人,這是主君的意思,您就是這樣問……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主君是想讓您自行攻打下出云、石見,好將它們作為自己的領地呀!”
說完,使者彬彬有禮的退下去了,而光秀的臉開始因為憤怒變得鐵青。
出云、石見,攻打這兩個國家雖然不是大戰(zhàn),但信長讓光秀自行攻打,實在是太過嚴厲的懲罰,這意思就是信長不會出錢,全部要明智家來出錢,打下來雖然名義上是光秀的領地,但坂本城的領地都想剝奪就剝奪,實際上打下來還是信長的。
如果說讓光秀攻打出云、石見已算過分,將明智家從坂本城驅逐就更是無情。明智家自從森可成死后就對坂本城享有絕對的統(tǒng)治權,是明智一族十余年的居所,而就因為光秀招待不周,居然要集體驅逐,實在是有點不顧人情。
光秀一下子呆呆的坐在大殿中,底下他的家臣們都面有悲色,他們并不想搬家。
“主君,還請早做決斷?!边@時候他的家臣明智秀滿表示,希望他能迅速做決定,刀已經(jīng)架到脖子上了。
明智秀滿不僅是光秀的家臣,還是他的家人(女婿),因此在這關鍵時刻,他才敢站出來發(fā)言。
“如何決斷?”
“坂本城一定是蘭丸等森家后代向右府索要而失的,當年他們的父親死在此處,一定不會輕易把坂本城留給我們明智家?!泵髦切銤M低著頭思索著說道:“如今坂本城轉封,足以證明右府大人已沉浸于側近之語,不再信任主君,做事也一意孤行……”
“你到底想說什么?”光秀不耐煩的問道。
“主君!再不有所行動,明智一族恐將滅亡?!泵髦切銤M說出這話后,大殿里的明智族人都傳出了“嗯嗯”的迎合聲。
問題是咋行動呢?秀滿沒說,光秀也不知道。無外乎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聽命或抗命。聽命就簡單了,往事赴流水,繼續(xù)美好的未來,將來再賣幾個自己的親戚,封個出云守、石見守之類的??姑蛷碗s了,現(xiàn)如今天底下還能和信長對抗的除了毛利再沒有別人,自己坂本城那點人給信長開個葷都不夠的。
“接受命令,十九日隨我返回坂本城?!?p> 明智光秀嘆口氣,然后大殿的所有人也是一聲嘆氣,尤其是明智秀滿,他覺得光秀實在太慫,信長都把他的領地、俸祿給剝奪了,他居然還想給信長打工。
就在這時,信長的另一位使者又走進了大殿,這位使者額頭上露出的汗水表明,一定是有什么要緊的事發(fā)生了。
光秀見到二次使者,連忙將他請上了大殿,他心想可能是事情有轉機呢?
“右府大人念及多年之情誼,恐將成命收回?!惫庑悻F(xiàn)在就在想天上掉餡餅的事。
“緣因備中先生在中國之戰(zhàn)況吃緊,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諸將,務必在近日出兵中國。事關緊要,故凡已完成戰(zhàn)備者,即先行出兵抵達戰(zhàn)場,并接受羽柴筑前之指揮……池田勝三郎先生……崛久太郎先生……惟任日向守先生……”
當使者大聲念完傳令內容的時候,光秀才明白這不是信件,而是軍令,其目的就是要光秀出兵援救中國的猴子。
原來,此時的毛利大軍已經(jīng)抵達了高松城,猴子正在苦苦支撐,連續(xù)兩天不斷有中國的使者來到安土城,向信長請求援軍。
“那坂本城……”
“主君說坂本城的交接事項留到中國戰(zhàn)事結束之后?!?p> “接令?!闭f著,明智光秀就拿過軍令狀開始查閱,上面果然印著信長的花押。
如此看來,坂本城可以暫時不給了,而出云、石見兩國的攻略也可以延后了,明智家的主要任務變成了援助中國的猴子。
一時間居然情報變化的如此之快,光秀不得不考慮信長是否有什么深意,是想試探他對于信長的忠心嗎?還是說只是單純的局勢突變,信長不得已而為之?
“你就去給秀吉做事吧!”一想到信長說的這句話,明智光秀又張大了嘴巴,呆呆的坐在大殿里一動不動,他好像終于想通了,什么魚臭、剝奪領地都是障眼法,信長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成為秀吉的家臣??!
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呢?
“主君難道認為秀吉比我更忠心嗎?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主君的信任了嗎?”光秀的內心深處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他這樣在大寶院的大殿里思考良久,使者也不再等待他的回復,由于軍情緊急,使者馬上就離開了此地,前往下一個將領的住處。
“主君是想殺了我嗎……讓我做秀吉的家臣……還是說想讓我死在戰(zhàn)場上……”等到使者走后,光秀仍然沒有放棄思索。
現(xiàn)在刀已經(jīng)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坂本城被轉封,自己還要出兵援救秀吉,這種暗無天日,隨時將姓命寄托在信長的心情上的日子,究竟還要忍耐到何時呢?
此時的光秀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足利義昭的嘆氣,佐久間信盛落寞的背影,自己母親的面容,石山本愿寺的大火,還有那條昨晚上的臭魚以及信長那陰晴不定的神情。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信長多年以來對光秀的無禮舉動,最終匯聚成一把熊熊燃燒的火把,燒光了明智光秀那自信不遜色于公家的理智。
突然,光秀站起身來,用從未有過的強硬口吻發(fā)布了他的命令:
“按原計劃進行,所有人隨我先回到坂本城!”
“是!”
大寶院的明智家臣群情激奮,透過光秀堅定的雙眼他們明白,此時的光秀已經(jīng)下了決心,而他們作為光秀的家臣,無論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他們都會和自己的主君一直走下去。
天正十年(1582)五月十九日,光秀從安土動身回到坂本城,這也是他最后一次和信長見面。不過好在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需要信長了,現(xiàn)在的光秀,要親手開辟屬于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