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姬絳對莊清跟熊啟說:“今日事多,獻給秦楚兩國的寶貝,你們明天來拿可好?我等會要去見見母親。”
莊清想想,也是,立太子這么大的事,各方面都要忙一陣,反正事情已定,還能飛了不成?項燕不肯跟去楚館,而是到城外,跟他的部隊呆一塊,隨時保持聯(lián)絡。
熊啟也答應明天再去拿。
誰料想,姬絳進宮跟母親說了一通,夫人覺得這事辦得太倉促,要辦個大典,熱鬧一番。
黃昏時分,宮里來了個內(nèi)侍宦官,帶了兩車禮物,來跟莊清說明情況。
“夫人要求舉辦冊立大典,并且要君上盟誓,一時半會也籌備不了,時間長了又怕夜長夢多,準備三天后辦這事。請楚使靜候三日,還請體諒夫人苦心。這有些許禮物,萬請笑納?!?p> 莊清思忖了一下,說:“夫人是不是覺得,公子絳奪取嫡子之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希望風風光光搞個冊立大典,以塞人之口?”
內(nèi)侍說:“莊大夫七竅玲瓏心,自然不用多說。”
“好吧,等幾天也無妨?!?p> 內(nèi)侍指著這兩車禮物說:“這有十壇美酒,五十斤牛肉干,魚干三百斤,干果二百斤,另有黃金十斤,絹十匹,奉送三位使者。數(shù)目不大,還請不要嫌棄。”
莊清皺了下眉,毫不猶豫地說:“吃的,可以接受,這錢財,我們不能要。”
內(nèi)侍一愣,問為什么。
“我們辦這事,是為國家大計,而不是為收受私人賄賂。收點魚啊肉啊,別人不能說什么,但要收了金子,保不定有人說我貪財。逼周國改立太子,本來就是步險招,如果有人說,我是為了私利而動用公器,那就怎么都說不清楚了?!?p> “這個……”內(nèi)侍聽了也不知道怎么勸說了。
吳興在旁,本來聽說黃金十斤,眼睛都放光了。一聽莊清說不要,驚愕得下巴都掉下來。
朱英一開始也有些驚訝,但冷靜一下,也想明白了這個厲害,說:“莊大夫所言極是!”
既然如此,內(nèi)侍只好把吃的都放下,獨獨帶回金子?;厝ヒ环A報,夫人也覺十分詫異,想不到莊清竟然是如此奉公守制之人,不禁大為感嘆。
內(nèi)侍帶著金子走后,朱英也覺得心疼,嘆氣說:“莊大夫,我可是小戶出身,沒見過大錢的?!?p> 吳興也有點喪氣:“莊大夫為人太過謹慎,我們又不是沒拿過人錢財,在地道里,你們不是一人一個金器?”
莊清有點赧然:“那次,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況且,當時本來就是偷偷辦事,那些寶藏又沒有造冊,拿了就拿了。這次不一樣,我們公然強行扶立姬絳,外面一萬只眼睛盯著呢?!?p> 朱英嘆道:“我不是說應該拿人家錢,而是明明見到錢在眼前,卻不能拿,這心里啊……”
吳興苦笑道:“就像老鼠看到肉卻不敢去吃?!?p> 莊梅一直沒說話,聽吳興說這句,忍不住接上:“因為那肉是老鼠夾子上的肉!”
幾個人聞言大笑。
與此同時,熊啟那邊,也一樣得到了消息。
當內(nèi)侍說完,熊啟不大樂意了,邊上坐著的將軍也跳了起來:“莫不是耍我們?”
“不敢不敢,”內(nèi)侍嚇得連連磕頭,“夫人說了,這個冊立大典,還得仰仗將軍撐場面,如果秦楚兩國走得太急,這局面,也未必就很穩(wěn)?!?p> 熊啟攔住要發(fā)飆的將軍,說:“這夫人想的也對。我們跟楚國是扶立了公子絳,但這消息還沒傳達各處,很需要這個冊立大典?!?p> 將軍皺眉道:“我可是把伊闕各處的兵都調(diào)來了,本來這地方兵就不多,只是防備周國與韓國的,這要是離開太久,怕是上頭會責怪?!?p> 呂不韋說:“你就留二百在城外,其他讓他們各回駐地吧。”
“二百?夠嗎?”
“周國再不濟,你這二千人,也拿不下。這次來,又不是打仗的,不過就是表明秦國的態(tài)度,不在兵多?!?p> 將軍想了想,說:“我不能擅離職守,我得回去,就派二百人跟著你吧,有什么事去伊闕報我,也就一天多的路程?!?p> 熊啟點頭同意了。
內(nèi)侍見他們答應等三天,很高興,把帶的禮物說了一下。熊啟跟將軍見有黃金絹帛,也不嫌少,很高興地笑了。
“兄弟們出來一趟不容易,有點好處就得。”
呂不韋沉默了下,說:“吃的可以留下,這金子跟絹帛,我們不收?!?p> 內(nèi)侍急忙問:“敢問是嫌少嗎?這只是先行給的一點,公子絳大事定了以后,還有厚禮相贈。”
呂不韋笑道:“你再大的禮我也不要,不是嫌少,而是不能要。”
熊啟愣了:“呂先生,我們出那么大的力氣,得這么一點財帛,也不多?。俊?p> 將軍嘟囔一句:“我知道呂先生家資巨富,看不上這點財帛,但我手下弟兄,多少能分一點是一點吧?”
呂不韋正色道:“我是不缺錢,難道二位也缺錢嗎?我們是為國家公事而來,不是打著秦國的旗號,來掙私錢的。”
熊啟嘟囔道:“就這幾斤金子,幾匹絹,也不是啥大事啊?”
內(nèi)侍也應道:“對啊?!?p> 呂不韋笑道:“你忘了應侯是怎么逃到我秦國來的事了嗎?”
熊啟愣了三秒鐘,這才明白呂不韋的意思。
范睢當年出使齊國,也沒有出賣魏國的利益,就是因為人家齊國人賞識他,送了他點禮物,結果被上司須賈知道了,跑到相國魏齊那里,把這事說了,結果魏齊懷疑他里通外國,差點被虐待致死。
當然,后來范睢逃出魏國,在秦國為相十幾年,逼死了魏齊,那是后話了。
范睢的故事,在秦國可謂是家喻戶曉,一點就通。
呂不韋說:“逼周國廢立太子,這本不大合規(guī)矩,雖說也是為了秦王,但保不齊有人會說咱們。如果拿人家錢財,人家要是污蔑我們,為了私利而蠱惑君王,你怎么辯解?”
這么一說,大家就明白了。
像熊啟這樣的貴公子,當然不在乎這點錢。于是就把吃的喝的留下,金子絹帛讓他帶回去。
吃的喝的,熊啟跟呂不韋也不大在意,就讓將軍都帶回去。將軍跟他們告別,回去另派小將帶二百人在原地等候。
這內(nèi)侍回去一報,連周公也都嘆息,別看熊啟一個毛頭小子,說話沖,神情倨傲,但大事不糊涂,廉潔守身,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們周國不是沒有廉潔之人,但廉潔而有本事,那才難得啊。
這熊啟,莊清,在秦楚兩國,都不算什么大人物,職位都不高,但論做事,卻很有手段,也不貪錢。這只印證了一句話:大國,深不可測也。
夫人吩咐趕緊籌備這個冊立大典。時間緊,任務重,服侍美食什么的,都好辦,最難的就是三天內(nèi)不可能得到其他國家的正式賀使。
張爰本來不同意廢立,但事情既然至此,他也不能違拗。恰好路過一個韓國使者,他就勸說這使者,留下來代表韓國參加大典。這邊的事情,他當然早就派信使去新鄭匯報了。
韓國的這個使者,跟張媛有舊,也知道他與韓國宮廷的關系,自然不會擔心逾權失職,高高興興地留下來準備參加這個冊立大典了。
除了秦楚兩國,還有韓國代表,這就好看多了。
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廢太子姬素,被周公安置在宮外一所宅子里。
這宅子離王宮很遠,僅僅是三進三間,左右有廂房,留給他仆役十名,侍衛(wèi)兩個,再加上自己老婆孩子,就已經(jīng)住得滿滿當當。
僅僅一天的工夫,自己就由王宮里那個萬人敬仰的周國嫡子,忽然就變成這所破宅子的主人,他還沒緩過勁來。
但說實話,對于這突然的一切,他卻并不感到突兀。
多少次在夢中見到自己失去太子之位的情況,好像這還不算最差的。
母親死得早,就靠單大夫在背后支撐,而單大夫也并不是個有多大謀略的人。勉力維持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今天他也看出來了,朝中大夫,對他并沒多大感情。輕輕松松地就被人廢了,除了幾個耿直的老臣,還有誰會為他說話?
像司馬莫之,張爰這樣的,也只是站在嫡庶長幼的禮制上說話,維護的是禮制,并非他姬素本人。
夫人在后面處心積慮,謀劃了這么多年,今天的事看起來是個意外,卻好像也是水到渠成。所有人并沒有激烈地反抗,好像就坡下驢似的,就等這天。
如今,身邊的仆役全都換了,說是服侍,不如說是監(jiān)督。
他有兩孩子,都還很小,跟夫人四個,瑟瑟地縮在新宅子的臥房里,抱在一起啜泣。仆役來請膳也不吃。
喃喃地喊著母親:你既把我生在公室,為什么那么早棄我而去?
作為姬咎的結發(fā)妻子,聽說當年還是很恩愛的,夫人歿時,姬素還不記事,連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就靠這當年的恩愛,讓他當這個嫡子當?shù)浇袢諡橹梗菜闶嵌鳚删d長了。
米丹利耶娜360箴言第九十一:最愚蠢的是這樣一種人,身邊明明有非常優(yōu)秀的人,卻不親近他,學習他,反而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