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的宴席定在午后，還專門派人來催請，三人梳洗打扮好了，再揀選幾件禮物，就去王宮赴宴了。
三人是二進(jìn)宮城，繞著大殿往后殿去。周公專為古稀天子新修了個臺子給他養(yǎng)老。臺子坐落于宮城一角，周圍是一圈水面，幾個人抬眼看去，嗬，水面好大，假山，蓮花，錯落其間。
池子中間是個兩層高大殿樓，左右各一個兩層高閣，稍矮一點，形成一個品字。梁以藍(lán)靛涂抹，柱以丹砂涂抹，花草環(huán)繞，紅幔張蓋，裝飾得甚是華麗。中間是個大殿，當(dāng)然比不過宮城的主殿，因為它是兩層的，工程難度甚高，自然也就不能太大。宴席就設(shè)在里面。
當(dāng)年周王崛起，有鳳來儀，所以為了紀(jì)念當(dāng)年姬氏的發(fā)跡，給這個臺子起名曰“來鳳臺”。
陪客沒幾個，司馬莫之在位，張爰也在，都是親近大臣。周公果然沒來。三人趕緊行禮，獻(xiàn)上禮物，落座敘話。
姬延開口說：“不過是個家宴而已，諸位不必拘束。寡人年歲已高，牙口不是太好，烤肉炙肉終年不上，就好吃一口燉肉。”
莊梅聞到燉肉里有一股異樣的香氣，令人一聞就饞，不禁開口贊道：“這味道真好！”
姬延樂呵呵地說：“早年還在鞏地時，遇到一個高人，傳我養(yǎng)生之法。這肉是加了養(yǎng)生補藥來燉的，不能天天吃，每三天吃一回，祛病強身，你們大家都吃吃。”
姬延當(dāng)周王已經(jīng)58年了，古今罕見的高壽，在周國臣民心中地位非常崇高，他說養(yǎng)生之學(xué)，說服力特別強。
此時，侍者端來一大盅給莊梅，別人都沒有。姬延說，這是專給女子吃的補湯，你這女娃子能跟男子一起同座，驚世駭俗，我很喜歡你。
莊梅看這慈祥的老頭，非常感動。端起來喝了一大半，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拔兜勒婧?，就是不知道放了些什么?！?p> 姬延笑道：“不知姑娘懂不懂藥道，如果懂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藥方，隔三差五喝一喝，可以預(yù)防體濕，腿軟，難產(chǎn)，早衰，盜汗?！?p> 莊梅撓撓頭：“我從小就很少得病，對醫(yī)藥之學(xué)不大關(guān)心?！?p> “很好，你天生強健，此乃天意，寡人這個補湯，說到底也是個藥，你是個年輕人，藥是不能經(jīng)常吃的。”
姬延的宴席，果然沒有一樣烤肉，都是燉，燉得爛爛的。姬延尤其愛吃燉豬腳，豬肉尋常人家都不愛吃，何況是沒什么肉的豬腳！其實是當(dāng)年困頓的時候，吃穿跟尋常百姓沒什么區(qū)別，這種賣不上價的豬腳，吃多了，吃習(xí)慣了。
今天中國人吃豬肉很平常，但戰(zhàn)國時代，豬肉還沒狗肉風(fēng)行。
廚子專門為周王燉的豬腳，湯里還有兩個煮雞蛋。姬延樂呵呵地?fù)破痣u蛋來吃，并不覺得他的宴席連羊肉都沒有，確實有點不上檔次。
因為這真的是家宴，比他平時吃的多煮一點而已。
酒是不錯的，宮里的手藝，一點渾濁都沒有，甘?？煽?，就靠這酒維持著宮廷的面子了。
當(dāng)然，宮廷宴席最能表明身價的，就是那好幾個碟子裝的各種蘸醬。鹽碟、醋碟、蒜碟、姜碟、花椒粉、芥末，這些是能明確看出是什么的，其他好幾個，你不先蘸點嘗下，都不知道什么味。
司馬莫之和張爰等人，拿筷子夾一塊肉，要在好幾個碟里滾一下，再送入嘴里，莊清也一樣。什么肉蘸什么醬更好吃，這都是有講究的。
莊梅見這些倒沒什么，朱英心想，都說天子窮，只覺得比春申君吃飯還講究。他是窮人出身，也只見過春申君吃飯。
按照正常的道理，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就該說正事了。但姬延一點正事不說，他當(dāng)天子快60年，雖說也沒離開過洛陽這附近，但耳聽目見，知道非常多新奇的事。
他問莊清：“聽說大夫是舊郢都人士，郢都之南，不知多少里，山上有大鳥，直立比人還高，住在懸崖下的洞穴中，山上沒有任何活物，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但年輕的女子上山，卻沒事。人稱此鳥為淫鳥?！?p> 莊清很尷尬，沒聽說過。
你們楚國，東近大海，海里有種神人，魚尾人身，并不在水里游，而是踏浪而行，肚子餓了就掀起巨浪，把海里的魚吸到空中然后吃掉。身子不過一頭牛大小，一頓飯可以卻吃一千斤魚。
莊清一臉愕然，沒聽說過。
老頭這輩子都聽了些什么?。咳瞬恢J里賣什么藥。
莊清干脆直接說：“大王陛下，我曾經(jīng)跟張大夫聊過洛陽的形勝……”
“哦，是嗎？張大夫也跟我說過，這可是兵家的學(xué)問啊，大夫也懂兵家之學(xué)？你說說看?！?p> “所謂形勝之地，外，有險要可守，內(nèi)，有土地人民可自足。這樣的地方可沒幾個。大周開基所在的鎬京，是一塊，洛陽，是一塊?？墒牵缃矜€京已不復(fù)存在，土地已屬秦國幾百年。”
“嗨，那是，都是祖宗的事情。”
“如今，大周雖然還擁有洛陽，可是，形勝之地卻已破。南邊，伊闕已經(jīng)是秦國的了，洛陽無險可守，秦國不敢過伊闕而吞周，實在是因為不敢冒犯大王?！?p> “呵呵，我還這么大面子嗎？”
“可是，大周的面子還能維持到什么時候，很難說。秦國要吞并韓國，周恰好頂在路中間，如今陽城與負(fù)黍二城已經(jīng)落入秦人手里，周國就快跟韓國連不上了?！?p> 姬延放下箸，聽他說。
“如果再不振作，等秦國勢力強到不必顧忌周天子之威名，從伊闕出兵，三天就可盡占大周土地。所以，這個時候，周國應(yīng)該緊密聯(lián)系韓國，共同把秦國壓制住?！?p> 姬延臉色稍變，嘆氣道：“大夫見我年老，真的以為昏聵無能嗎？你說的這些都是寡人擔(dān)心的事情?！?p> 張爰這時出來說話：“大夫?qū)τ诤峡v伐秦，有沒有更具體的想法？”
莊清從席上站起，走到姬延面前，深深一揖，把在朝堂上沒說出來的計劃和盤托出。
“秦國過去東出的主要路線就是出函谷關(guān)，沿著大河北岸進(jìn)攻三晉，如今趙國與秦國在邯鄲打得焦灼，不大可能出很多兵力，因此，這條線主要是韓魏兩國在這里打，韓魏合兵西進(jìn)，目標(biāo)就是把秦國堵在函谷關(guān)，三晉奪回太行陘和軹關(guān)陘！”
說到這里，張爰都震動了。
太行山有八陘，是僅有的八條路。軹關(guān)陘離函谷太近，早就被秦國占了，太行陘是韓國連接上黨的唯一通道，野王就在韓國面前，北渡大河，重奪野王，打通上黨，這是韓國做夢都想要的。
“占據(jù)河內(nèi)地后，他們?nèi)龝x最好訂立盟約，互不攻伐，只防秦國。上黨這塊地方，本來韓占一半，趙占一半，現(xiàn)在全給秦占了，秦國由此東出，趙魏直接就在秦國兵鋒之下。因此，上黨必須拿回?！?p> 司馬莫之問：“那我們大周能做什么？”
“周國與韓國聯(lián)手，把秦國驅(qū)逐出伊闕，最好能趕到方城，方城原本有我們楚國修的長城。以此為界，洛陽就安全了，韓國也無西南之憂。不過，要達(dá)到這個目的，是有點難。方城南邊的宛城，也是天下一大都邑，原本是我楚國守武關(guān)，北上與諸侯爭衡的先鋒?！?p> 司馬莫之冷冷道：“你說的這點，韓人自是很感興趣，楚國當(dāng)年從這個地方進(jìn)攻韓國都多少回了?韓人做夢都想拿到手?！?p> 張爰也說，三十多年前，韓國、魏國、大周，三國聯(lián)手，在伊闕與秦國對峙，周國沒什么兵，主要是韓魏兩國總共24萬人，秦國白起手下不過十來萬人，被白起一戰(zhàn)而破，韓國魏國喪失二十萬之眾。從此，只能處于守勢，何曾敢想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