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聲音,誰也不愿意聽到。聽到了,就會極力掙扎,逃跑。
那是什么聲音?
催命的聲音!
月半彎的夜空下,洛城客棧后庭,在朦朧不清的月光中終于不再如先前般恐怖,只是卻更滲人。
為什么?
寂靜無聲的夜,黑暗往四面八方漫延,而這樣的夜里,五個活人圍觀一具尸體,甚至把尸體的衣服扒光,這樣的場景怎能不滲人。
柳隨云同意蕭七的話,一個人可以輕易用嘴巴,說出無數謊言去欺騙別人,唯獨眼睛最是難以騙人。
語言,動作,只要有心都可以輕易駕馭,以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作為靈魂之窗的眼睛,是一個透露情緒,卻難以控制的地方,如非經過很特別的掩飾與訓練,絕不可能騙人。
“蕭兄可還有別的發(fā)現?”
蕭七略略思索道:“錢六在逃跑的時候從來沒有回過頭,這很不正常。”
被追殺的人一但慌亂,難免會回頭看看逃脫了沒有,還差多少會被追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道理。
“沒有回頭的同時,他的手曾數次毫無意義的向后揮動,本來我以為那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但孫勝死得如此莫名,我懷疑那動作是有意的?!?p> 何嘗聽到蕭七如此冷靜的分析,欣慰點頭道:“你懷疑是錢六下的毒手?”
“嗯?!?p> 柳隨云撫了撫額頭,目光停在孫勝脖子上,輕聲道:“何老爺子可記得三十年前武林大會上的毒人?”
江湖打滾了數十年,活到了白髪蒼蒼的年紀,何嘗見過聽過的事有很多,當中有淡忘的,有略有印象的。但說到記憶最深刻,當數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奪走他好友性命的武林大會。
三十年前有一位醫(yī)家圣手叫華同,他是一個流浪四方的醫(yī)者,從來都是只救人,不殺人。這樣的仁者,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活到百年歸老。因為沒有誰會去為難他,一個不殺人,只救人的仁者,永遠不會是誰的敵人。
可這樣的仁者,最后卻在而立之年倒下了,死在一場盛大的武林大會上,而兇手,至今仍毫無消息。
“記得,怎么可能會忘記。”
柳隨云反覆察看,終于看出一點異樣,又或者說是此時的孫勝才說得出話,說出自己可能的死因。
死人其實也會說話,而且從不騙人。
“老爺子你看這斑點?!?p> 柳隨云指了指孫勝脖子上忽然多出來的斑點,凝重道:“我可以肯定孫勝的脖子上沒有這斑點?!?p> 何嘗聽到此話,不由蹲下看著微小得幾不可見的灰斑,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剛才檢查的結果。
廟堂為官需要謹小慎微,兩軍爭霸需要膽大心細,江湖打滾同樣如此,否則一個不小心,武功再高也只是別人的刀下鬼,那個時候有理都無處可說。
死人去那里說理?
閻王爺?
不,有沒有閻王爺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有,閻王爺也不會和你說陽間的理,他只會跟你說一說獨木橋上的理。
因為善惡到頭,在閻王爺那里都一清二楚,至于陽間,他不管。
孫勝脖子喉核位置絕沒有什么斑點,何嘗記得很清楚,那個位置太顯眼了,顯眼得所有驗尸的人都會先看看。
作為一位老江湖,何嘗當然也不例外,他不是仵作,可卻不比仵作少多少經驗,幾乎每天都在死人的江湖,沒有誰看到的尸體會少。
尸斑?
絕不可能!
沒有誰一死就會出現尸斑,這一點不管誰都很清楚。
這斑點倘若再過半天,還真的分不出真假,如今卻是清楚明白不過。
毒!
異常劇烈的毒!
從懷中摸出一個紫檀木盒,何嘗小心翼翼地打開,其內放有七枝兩指長的幼針,四根為金色,三根為銀色。
拈起如狼毛大小的銀針,輕輕插入孫勝的舌頭位置,再拈起一根金針插入心臟位置后,何嘗對兩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遠離便一言不發(fā)沉思起來。
他記得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在一場爭斗后,那兩人幾乎不分先后倒在地上,死后不久便布滿尸斑,自己的好友正是在檢查尸身時,染上了一種連他自己都解不了的毒,最后黯然離開了這個江湖,這個人間。
柳隨云會忽然想起這件事,是他本來就對毒很感興趣,再者就是他認識太多下三濫之人。
更重要是那兩個死者,他的爺爺柳心,現今的江湖第一人曾再三告誡過他,遇到這種死者,千萬別在尸斑出現后去觸碰死者。
一個時辰的時間,孫勝身上的尸斑漸漸布滿尸身。
這一個時辰彷佛像過了整整一天,最少對柳隨云三人來說是如此的。
“人在死亡后,尸斑約在一個時辰內出現,三個時辰以內若用手施壓,尸斑會消散,只有經過十二個時辰才會完全固定?!焙螄L帶上一對銀色手套,輕壓孫勝手上的尸斑解釋道。
“但孫勝的尸斑現在已經固定下來,完全驅散不去,而且以孫勝的死姿來看,尸斑不可能先出現在臉部,只可能是在背部?!?p> 掃了眼插在孫勝身上的金銀針,何嘗看著緩緩落下的新月,算了算時間:“你們再遠離一點,萬一我有事也千萬別過來?!?p> 柳隨云聽到何嘗的話,皺了皺眉:“我們先找到李南音,再直接去找錢六和紅衣女子,老爺子不必冒險?!?p> 何嘗搖了搖頭,雙眼清冷如雪:“不必,我這個老不死早沒多少年可活,如今再遇上害死好友之毒,不弄清楚明白,怎敢瞑目。”
蕭七嘴皮動了動,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很清楚何嘗性格,看似什么都無所謂,看似看透紅塵,其實性子卻固執(zhí)得很。
他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剛想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垂下眼皮一言不發(fā)的往后退去。
柳隨云不清楚何嘗的性格,停在原地想了想,看著清冷如雪的目光也知道勸不動,唯有依言緩緩退后兩步。
何嘗看到二人稍稍遠離也不再多言,讓兩名守在不遠處的悍卒取來兩個石碗,算了算距離,一掌一個石碗的拍入地面固定,便緩緩移動起孫勝的尸體。
柳隨云看到何嘗一掌把石碗拍入地面,卻又能不傷石碗半分,心中感嘆其柔勁運用之高明,亦好奇他想做什么。
柳隨云與蕭七在想什么,何嘗此刻毫不在意,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搞清楚這是什么劇毒,追查來源,追查當年的毒到底是誰所為,為一生都在救人的好友報仇。
再次出現的線索,像當年一樣追查不到就算了,可連查也不敢去查,他的心會不舒服,不舒服到死也不會安穩(wěn)。
緩緩旋轉孫勝尸身,讓金銀兩根幼針的針頭都在碗中,何嘗左手一推一拋,把早就準備好的大石推到尸身下,讓其保持側立姿勢,便一動不動觀看起來。
良久,寂靜的夜里忽然響起一個滴答聲,那是很微小的水滴聲,輕得稍不注意便會錯過。
蕭七和柳隨云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插在舌頭的銀針毫無變化,插在心臟位置的金針,則滴下一滴暗紅色血液。
是的,那是血的聲音。
從孫勝心臟位置一滴一滴的透過金針滴落在石碗之中。
“不是毒。”何嘗皺著眉自言自語了一句,左手食指,中指旋轉著心臟位置的金針,右手抽出舌頭上的銀針,低喃道:“卻比毒更狠,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滴答...滴答...滴答...。
“老爺子速退!”
滴答滴答的血滴聲中,柳隨云耳中忽然聽到了一聲很輕微,很怪異的聲音,聲音很小很小,小得如果不是在場四人都安靜得如死人,小得只要有一點點聲音,他便絕不可能聽到。
這聲音很難用言語形容,像是魚兒游水的聲音,也像是蟲兒爬動的聲音。
柳隨云聽過這種聲音,更知道這種聲音下是一種可怖之物,會致人于死命的,恐怖的東西。
柳隨云曾經認識一個人,在勾欄之所認識的人,那個人很丑,丑得所有人都敬而遠之。
但柳隨云交朋友從來不看長相,不看地位,只看人心。人心對了,那怕是汪洋大盜,他也交!人心不對,那怕是當朝名將,天下第一高手,他也不肯結交。
柳隨云與那人當了朋友,好朋友。
這位朋友在臨別前告訴過他一件事,讓他聽過一種聲音,讓他行走江湖需得小心,若不幸聽到這種聲音便馬上逃!
有多遠,逃多遠!
因為那是催債的聲音!催什么債需得馬上逃?
催錢,柳隨云不缺,當然不用逃。
那么柳隨云缺什么?
武功,金錢,女人,家世,他什么都有,而且隨時可送出去。
唯獨有一樣東西,他絕對缺,全天下人都缺。
而且被人催的時候,會拼盡全力反抗。
那是什么?
命!
柳隨云缺不缺命?
缺!
江湖,不,整個人間,有誰會不缺命?
所以,他把那位朋友的忠告一直緊緊記在心中,一直沒有忘記。
苗疆奇蠱,金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