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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蒼狼引

楔子·南行北望

北辰蒼狼引 相見不宜 2726 2019-05-04 12:05:00

  “哈吉,你要記住,刀是兇器,是為了殺生才存在的東西,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崩先嗣∧泻⒌哪X袋,目光順著草原上的山坡看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只有五歲的小哈吉抬起頭看向?qū)⒆约吼B(yǎng)大的老人,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不知道阿爺為什么要說這些,也不知道阿爺?shù)哪抗庵袨槭裁纯偸菐е唤z悲涼,但他知道,阿爺說的話永遠(yuǎn)是對的。

  畢竟族里的那些人們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就連那些最健壯的蒼狼武士們見了阿爺,都要畢恭畢敬地停下腳步喊一聲“大祭司”呢。所以年幼的哈吉就認(rèn)定了,阿爺大概就是草原上最厲害的人了,比那些蒼狼武士還要厲害,比那些穿著盔甲拿著長矛的中原人還要厲害。

  但每當(dāng)他把這些想法說給族里的人聽時,那些跟他年紀(jì)相仿的玩伴都會毫不留情的取笑他一通,而那些年紀(jì)稍長的人聽了也只是笑而不語,像是無奈,也像是默認(rèn)。

  哈吉偶爾也會因此生氣。因?yàn)榘斁褪呛軈柡Φ穆?!那柄重得像是一整頭牛的大彎刀,就算是族里的武士都要雙手才能揮動,可是阿爺只用一只手就舉起來了,這還不算厲害?

  所以當(dāng)哈吉再一次被嘲笑的時候,他就舉起了一根小木棍,用阿爺傳授給他的刀技狠狠的將小伙伴們“教訓(xùn)”了一通。然后他就被大人們提著后衣領(lǐng),送回到了阿爺?shù)膸づ窭铩?p>  等到阿爺?shù)劳昵?,送走那些同族之后,就對小哈吉說出了那句話,那句他雖然沒有聽懂卻銘記了一生的話。

  原本哈吉也在擔(dān)心,阿爺會不會一氣之下不再教自己練刀。但他很快就欣喜地發(fā)現(xiàn)阿爺不僅繼續(xù)教,而且還默許他去觸碰那柄陳舊而巨大的彎刀,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練刀,放牧,阿爺身上的旱煙味,這三樣構(gòu)成了哈吉的童年,雖然小哈吉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是這也并不能影響到他的無憂無慮。

  可是這一切,都在他七歲那年的某一天變得支離破碎。

  那一年里,哈吉的部落不斷往北方遷徙再遷徙,似乎要追逐著北極星的位置一直走到傳說中的冰原上。但部落最終還是沒有走到更北的地方,而是停步在了一片貧瘠的凍湖邊緣。

  聽族里的長輩們說,似乎是中原人的軍隊(duì)打過來了。

  哈吉本以為只需要熬過一個冬天,他們就能回到南邊的草原,繼續(xù)在碧藍(lán)色的湖水邊放牧,聽到姨母嬸子姐姐們的牧歌聲,看到草原漢子們的賽馬摔角。但哈吉最終等來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阿爺在某天清晨喊醒自己時說的那句“你不要亂跑,我去南邊看看?!?p>  這一句,便是阿爺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秋天的時候,哈吉在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部落里起了大火,留在族里的女人孩子們通通四散奔逃,卻逃不過那些渾身罩在鎧甲中的中原人。他們都提著長刀,舉著弓箭,一個一個的殺死那些哈吉無比熟悉的面孔。

  鮮血染紅了枯黃的草地,大火焚盡了天邊的晚霞。哈吉嚇壞了,他沒有哭,也沒有回帳篷,更不敢回到部落里,而是轉(zhuǎn)過身拼了命的逃跑。

  但無論他如何奔逃,都無法擺脫那些哭聲和尖叫聲,還有中原男人們興奮的狂吼聲。這些聲音糾纏了哈吉很久很久,每當(dāng)午夜夢回之際都會聽到,仿佛附骨之疽,陰魂不散。

  哈吉忘記了辨別方向,也忘記了時間,只記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然后昏倒在草地上。在夢里他見到了阿爺,老人對他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微笑,然后遞給他一把刀。

  不是草原彎刀,而是中原的長刀。

  等到哈吉再一次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躺在草地上,但身上卻多了一塊散發(fā)著汗酸味的粗布衣服,上面布滿了血漬。周圍不再充斥著刺骨的苦寒,只有溫暖包裹著年幼的他。

  哈吉的身邊多出了一堆篝火,還有一個人,中原人。

  中原人披著一副滿是臟污的盔甲,正啃著一塊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烙餅,看見哈吉醒來,便撕下一小塊丟了過去,整個過程都是一言不發(fā),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心冷的漠然。

  年幼的哈吉沒有去看那塊被火烤過的烙餅,而是死死地盯著中原人的身邊,那里放著一柄滿是磕碰痕跡的刀,不是草原彎刀,而是中原的長刀。

  小哈吉也不只是從哪里迸發(fā)出的勇氣,就地打了一個滾來到那個中原人的身邊,一把就扯過了那柄長刀。刀上有鞘,哈吉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將其抽出,顫抖著用刀尖指向中原人,就連握反了刀也來不及糾正。

  但奇怪的是,那看上去三十歲出頭的中原人依舊紋絲不動,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舉著刀的哈吉,隨口說了一句“還會用刀啊?!本娃D(zhuǎn)過身繼續(xù)啃著手中的烙餅,仿佛對一切都漠然無視,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一樣。

  哈吉面對著這個古怪中原人的背影,奮力嘗試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沒有刺下去。他丟了刀,崩潰大哭起來。

  大概是被吵得受不了了,中原人站起身,一腳把小哈吉踹了好幾個跟頭,但卻并不是很痛,只是讓他停止了哭嚎。中原人走到哈吉面前,皺眉道:“草原上的男人,也是會哭的嗎?”

  年僅七歲的哈吉帶著滿臉的鼻涕眼淚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否定這句話,還是在提醒對方自己還算不上是一個男人。

  但中原人似乎并不管他這一套,冷冷的丟下一句:“我不殺小孩,不管是中原的還是草原的,所以你也不用求我放你一條生路。我現(xiàn)在跟軍營里的人走散了,所以沒工夫管你,想活命的話,吃了東西就趕緊滾蛋。”

  第二天清晨,中原人背著熟睡中的小哈吉,緩步行走在平緩的草原山坡上。

  自此之后,這個有些古怪的中原人再也沒有回到軍營之中,甚至一路走來哈吉都沒有再見到過中原的軍隊(duì)。年幼的他只感覺天氣越來越溫暖,草地越來越豐美,那些哭嚎哀鳴和鮮血也離他越來越遠(yuǎn)。

  他們兩個,就這樣走了一個月之久,中原人才停下了腳步。極其罕見地主動開口道:“狼族的小子,再往前走可就是中原了,你還要跟著我?”

  哈吉抬頭看向更南方,不點(diǎn)頭也不搖頭。

  那里,就是令族里所有人都向往不已的中原嗎?聽說那里有森林和大河,有幾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有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城,有各種各樣比牧歌好聽千百倍的樂曲歌謠......

  小哈吉想著想著便走了神,他年幼的心中沒有期待,只有忐忑。因?yàn)椴徽撝性卸嗪?,那里居住的人們也會令他感到恐懼?p>  就在這時,已經(jīng)不再身披甲胄的中原士兵隨手一巴掌甩在哈吉的后腦勺上,不耐煩道:“不都說草原上的男人都是豪爽的漢子,你小子怎么婆婆媽媽的?記住了小子,別指望靠著謹(jǐn)小慎微活一輩子,膽子越小死的越早。”

  哈吉抱著腦袋,想哭卻不敢哭,只好用蹩腳的中原官話小小聲說道:“去中原?!?p>  “那好。”男人一把提起小哈吉放在背后,繼續(xù)向更南方走去??墒菦]走多遠(yuǎn),他便停下腳步,對著背上的哈吉說道:“去中原可以,不過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你是狼族人,不然咱倆都得完蛋?!?p>  哈吉歪了歪頭,小臉掛滿茫然。

  “這樣吧,你從今天開始就算是我的兒子了。”中原人隨口說道,聽語氣仿佛是在談?wù)撎鞖?,“反正你也沒有親人了,我也不想再上戰(zhàn)場,你就跟我回老家吧?!?p>  哈吉想了想,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下來。

  “很好,那么從今天開始,你就隨我姓秦了,至于叫什么......”中原人沉吟半晌,最終果斷說道,“起名字太麻煩了,你就叫二狗吧,賤名好養(yǎng)活!”

  哈吉聽了這個名字后,用小手拍打著中原人的后頸以示抗議,但卻始終無效。

  這一天,這對萍水相逢的“父子”二人,一路南行,并未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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