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大概懂得為什么師父如此看好這個狼族少年了。
通透,但卻倔強。謹(jǐn)慎,而不貪生。有城府,但也有赤子之心。而幫助秦北望學(xué)會這若水之法的,恰恰就是這赤子之心,在這一點上,就算是宋云也自嘆弗如。
因為這若水之法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去控制真氣,而是如何學(xué)會放下。放下雜念,放空思考,放平心境,才能真正如同流水一般順應(yīng)萬物,找到那種“雜然賦流形”的奇妙狀態(tài)。
當(dāng)年初到瀛洲島的宋云為了做到這一點,足足用了一年時間。而秦北望,只用了半個月。
要問原因?很簡單——秦北望除了手中刀之外,根本就沒啥雜念了嘛!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秦北望本就孑然一身流落孤島,除了活下去和習(xí)武之外再無其他念頭,根本就用不著特意去“放下”什么,而且少年心淺,無牽無掛,自然可以萬事順從本心。所以要說這若水之法是給秦北望量身定制的,也不能算是胡說八道。
就這樣,半個月過后,秦北望有生以來頭一次習(xí)得了一種正兒八經(jīng)的內(nèi)功心法。而接下來,就是如何將這若水之法應(yīng)用于山壁之上。
“你跑那么遠(yuǎn)做什么?”秦北望扛著刀,看了一眼蹲在十丈距離之外的宋云,有些無語。
宋云雙手?jǐn)n在袍袖之中,理直氣壯道:“我不躲遠(yuǎn)點,萬一被誤傷到怎么辦?”
秦北望搖了搖頭,滿臉的無奈鄙夷。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這個看上去一副窮酸書生相的家伙怎么就修得了一身清心境界的內(nèi)功,那可是是比二皇子李璟的靈啟還要高出一個境界的第五小境界啊,偏偏還不能用來打架。
反觀秦北望,就算習(xí)得了正經(jīng)的運氣法門,眼下也只是堪堪突破到了第二小境界“開悟”而已,可以說是相當(dāng)辛酸了。但武道修行向來講究“看天吃飯”,對于這種情況,秦北望除了暗罵老天不公之外也并無他法。
武道修行暫且放下,先逃出生天才是正事。秦北望不再搭理縮頭縮尾的宋云,轉(zhuǎn)身面對著廣闊的山壁,沉心靜氣將體內(nèi)真氣釋放而出。
開悟境界的真氣比起蒙昧境界也只是凝實了幾分,根本不可能像宋云那樣從容地將真氣化形。但秦北望這一次并未將真氣纏裹于刀身之上,而是將其盡可能的散開,像一幅薄紗一般籠罩在面前的石壁上。
石壁高萬仞,秦北望自然無法將其全部涵蓋其中,但他的真氣籠罩范圍也達(dá)到了周身五六丈左右,這對于單刀移山的秦北望來說已經(jīng)足夠。真氣滲入每一條微不可見的狹窄石縫,半晌,秦北望終于找出了滲透最深的一處,揮出了第一刀。
轟然巨響。
宋云見狀趕緊一路小跑過去,動手把埋在碎石堆中的秦北望給刨出來,同時也在暗自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秦北望好容易從碎石堆里鉆出來,第一時間便抬頭看向石壁。視線掃過,秦北望先是發(fā)愣,然后便仰天狂笑了起來。
他這一刀鑿出的缺口,其規(guī)??氨戎皠诶垡惶煲灰共诺脕淼某晒?!
秦北望立即站起身,也顧不得抖落渾身灰塵,繼續(xù)運氣探石移山,天葬峽內(nèi)也就再度響起了接連不斷的金石相擊聲,鏗鏘有力。
宋云站在秦北望身后,看著這個略顯瘦弱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這么一個小師弟好像也不錯。
時光荏苒,春去暑至,恍惚間三個月的時光又已過去,而天葬峽內(nèi)的鏗鏘之聲依舊沒有停息下來的趨勢。
宋云蹲在用碎石壘成的火灶旁,灶上坐著簡易的石鍋,鍋里燉著一條海魚,此時已有七八分熟,香氣四溢。他回頭瞅了一眼山壁那邊,雖然沒看到人影,但鏗鏘聲依舊不時傳來,宋云便扯開嗓子招呼了一聲。
不一會,一道赤膊身影便飛奔了過來,渾身土灰,肩上扛著長刀。這人剛一到火灶旁,便二話不說搶過宋云手中的樹葉,對著其中的清涼淡水牛飲起來。
這赤膊少年自然便是秦北望了。三個月過去,原本面黃肌瘦的他雖然被曬成了古銅色,但體格也健壯了不少,看上去倒是更符合天生神力的形象。而這也是多虧了宋云,自打這家伙來到天葬峽之后,秦北望就再也沒擔(dān)心過吃飯的問題。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宋云對此似乎頗有研究,簡直就是一本活著的瀛洲島地理志。秦北望沒了后顧之憂,若水之法又日益精熟,移山效率自然大大增加。
他也不是沒動過讓宋云幫他疏通經(jīng)脈的心思,畢竟這家伙除了不會打架之外的確是多才多藝,但卻被宋云一口回絕了。理由很簡單,若要幫別人疏通經(jīng)脈,必定是要將自己的真氣打入其體內(nèi),加以精細(xì)操控才能成功。萬一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差錯,那就是萬劫不復(fù)的境地。所以宋云并非是不愿,只是不敢而已。
所以秦北望依舊只能依靠一身蠻力,在武道上瘸腿前行。不過內(nèi)功雖然不見漲,但秦北望的筋骨體格卻被打熬得越發(fā)強悍,現(xiàn)在的他就算不用絲毫內(nèi)力也能單手捏碎山石,看得宋云一陣心驚膽寒,只覺得狼族體魄果然不講道理。
到現(xiàn)在為止,只要是秦北望的手中刀能夠觸及的地方,山壁上就沒有任何完好無損的地方了,雖不至于岌岌可危,但也是千瘡百孔。所以秦北望也就更加賣力,與其說是移山逃命,不如說是在用山壁練刀。
而在他們兩人看不到的地方,山頂之上的那根石柱,也已經(jīng)開始松動,偏移了不止一寸。
轉(zhuǎn)眼又是一月時間過去。這天,宋云正站在山壁下方,試圖找一塊形狀適宜的碎石用來當(dāng)枕頭。但就在他低頭翻撿之際,一樣?xùn)|西從天而降,正好不輕不重地敲在他的腦袋上。
是一塊小石子,宋云撿起來仔細(xì)看了看,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上面掛著的一絲青苔。向來擅長見微知著的宋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手搭涼棚仰頭看去,在那個方向上,是高聳如云的無名山山頂。
此時,石子泥塊正如雨落。
宋云臉色大變,急忙朝著幽深的山洞中喊道:“秦小兄弟,快些出來,要塌了!”
此時在山壁之外已經(jīng)無法看到秦北望的身影,可見他已經(jīng)是深入山壁不知多遠(yuǎn)。宋云聽見鏗鏘之聲已經(jīng)停止,知道秦北望已經(jīng)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下。
但移山之聲剛剛停止,陡峭的山壁就開始肉眼可見地?fù)u晃了起來。
宋云連忙退后兩步,一塊人頭大小的落石就砸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抬頭看著山壁上密密麻麻正在擴大的裂紋,宋云冷汗直流,心急如焚,但即使他伸長了脖子眺望,也依舊沒看見秦北望的身影。
這小子,到底是挖了多深啊?!
情勢危急,宋云不得不退,不然恐怕還沒等到秦北望,他自己就要先被落石給活埋了。宋云趕緊使出若水之法,一邊躲避碎石擊打一邊向遠(yuǎn)處遁去。
在他身后,山搖地動。
等到宋云再度回過頭,看到眼前一幕時,這個讀書遠(yuǎn)多于習(xí)武的年輕人臉色瞬間蒼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遠(yuǎn)處,山壁垮塌尚未完全停止,聲如雷動,勢若洪水。那些被秦北望刨出來的大小洞口,此時已經(jīng)全數(shù)被山石重新掩蓋了起來,眼看著是再也無法進(jìn)入其中了。
而秦北望,至今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