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望直接從地上騰地一下蹦了起來,后退幾步抄起了地上的柴刀,滿臉戒備地盯著這個一句話便戳穿他隱秘身份的白袍男子。
對于秦北望的反應(yīng),白袍男子倒是十分淡定,連看都沒看一眼死死攥著柴刀的少年,不慌不忙飲盡杯中劣茶,這才開口說道:“我是個江湖人,又不是梁國官家人,你小子如此一驚一乍的干什么?”
秦北望打了個哈哈,嘴上說著“是啊是啊”,但手里的柴刀卻沒有一刻松懈。他雖然從來沒有進(jìn)入過所謂的江湖,但卻比誰都懂得江湖險惡的道理。況且自從大梁北伐草原取勝之后,便設(shè)下了“檢舉狼匪余孽一人可得五百紋銀,生死不論”的條例,自古財帛動人心,秦北望提防的絕不只是梁國官家人啊。
白袍男子見秦北望這般狀態(tài),抬手指了指院門方向,無奈道:“你自己回頭看看,我若是想殺你,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p> 秦北望狐疑地轉(zhuǎn)過頭,順著白袍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秦北望瞬間大驚失色,差一點直接丟掉了手中的柴刀。
小院的木質(zhì)院門在秦北望接下那一劍后,便只留下了一塊人形的木板,其余的門板已然不翼而飛,連一絲木屑都沒有留下。而那塊人形木板顯然就是秦北望剛才用后背倚靠過的地方,仿佛是將少年的身形拓印在了門板上。
秦北望終于完全確信了,這個不拿劍時看上去與常人無異的男人,絕對是高的不能再高的江湖高手!
就在秦北望發(fā)愣之際,白袍男子突然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靠近些說話。秦北望自知無力反抗,但卻依舊沒有丟下柴刀,一溜小跑到了這位江湖高手的身邊,卻沒有什么拜師習(xí)武的想法了。
白袍男子也不廢話,一把拽過秦北望空閑的左手,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少年的腕脈上,同時開口說道:“草原蒼狼族人皆是天生的戰(zhàn)士,自幼便擁有中原人無法匹敵的鋼筋鐵骨,但數(shù)百年以來卻從未有真正的武道高手出世,你可知道其中原故?”
秦北望見白袍男子并無惡意,干脆抱著柴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白袍男子收回手指,說道:“世間萬物自有法則,狼族人雖天生神力,但與中原人相比,你們的體內(nèi)經(jīng)脈極難通暢,因此內(nèi)力修行的難度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中原人種。肉體力量不足,可以用深厚內(nèi)力與精妙武技來彌補(bǔ),但無法修行內(nèi)功,可就不是單憑蠻力就能夠解決的了。”
秦北望恍然大悟,這些年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也買過那些個粗制濫造的所謂“武功秘籍”,但無論他如何打坐修煉,都不曾有過那種“丹田充盈氣貫肢體”的玄妙感覺。如今他才終于明白狼族體魄本就極難修行武道,不禁有些泄氣。
但白袍男子并沒有在意少年的感受,依舊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我剛才粗略探查過你的經(jīng)脈內(nèi)息,十二正經(jīng)還好,但奇經(jīng)八脈無一通暢,更是沒有半點內(nèi)力可言。天下武道境界共分三個大境,其中又囊括十三小境,像你這種,根本就是連最初的‘蒙昧’境界都未曾完全踏入。所以我才說我教不了你?!?p> 秦北望靜默無語,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恐怕無法修行中原武道,但這種被人當(dāng)面挑明的滋味依舊很不好受。
白袍男子看到少年這副模樣也并不感到奇怪,人生不如意之事在江湖中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他早已見怪不怪。他也看到了少年右手虎口處的老繭,這樣的繭子,是天長日久練刀才會留下的痕跡。心念微動,他輕聲問道:“你是為了什么才如此執(zhí)著于習(xí)武?”
秦北望抬頭看向夜空,月光輕柔,灑在他身上。不論過了多久,中原的月色終究是不如草原上來得皎潔清明啊。少年低下頭,苦笑著說道:“小時候族里的長輩說過,不會用刀就不配成為草原兒郎,那時還小,啥都不懂,只想著成為草原上最厲害的戰(zhàn)士。到了現(xiàn)在,才知道一個人刀法再強(qiáng),也難成大事。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大志向,想要習(xí)武一是為了保命,二是想替阿爺和族里的人們?nèi)タ匆豢粗性慕降资莻€什么樣子,不想讓中原人把我們蒼狼族只當(dāng)成是空有蠻力的蠻子罷了?!?p> 白袍男子聽后,良久無語。
自古黍離之悲、男女之情、少年之愁,最是不足為外人道。聽者不解其中味,只道矯揉造作言。
白袍男子突然輕聲道:“我教不了你,不代表這天下就沒有人能夠教你。”
秦北望猛然抬頭,眸中有光。
然后他就看見白袍男子抬起手,指了指東方,“能教你習(xí)武的人,就在那東海深處!”
“啥?!”秦北望目瞪口呆。
白袍男子沉聲道:“東海之中有沒有仙島我不知道,但的確有一人隱居在海上,如果說連他都教不了你的話,那就只能證明你是真的無望武道了。至于你能不能找到他,就看你們狼族的神明是否保佑你了?!?p> 直到白袍男子這一席話說完,秦北望依舊沒有從震驚當(dāng)中緩過勁來。他只覺得這事情實在是有些太巧合了,若不是斷定這人跟蘇家沒有任何瓜葛,秦北望差一點就要把他當(dāng)做是蘇老將軍派來的說客了。
白袍男子見秦北望沉默不語,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沒,沒什么?!鼻乇蓖K于回過神,慌忙說道,“謝謝前輩指點,晚輩一定不忘此恩?!?p> 白袍男子站起身,一邊走向院門一邊說道:“什么前輩晚輩的,我不愛聽。我名為白自安,也沒收過徒弟,你且算是半個吧。記住,既入江湖內(nèi),便是薄命人,你我后會有期?!?p> 秦北望呆呆地看著這個家伙消失在視線當(dāng)中,不禁心想武道高手是否都像這人一樣腦子不正常。但人家想走他也攔不住,秦北望在院子里發(fā)了半晌的呆,看了一眼依舊靠在墻邊的粗陋木劍,一把抄起來跑進(jìn)了小小的土坯房中。
翌日,天朗氣清。
蘇家庭院中,老將軍蘇震正坐在庭院石桌前品著早間清茶,時不時看一眼院子里正在侍弄花草的女兒,天倫之樂不過如此。雖然蘇家到了蘇老將軍這一代人丁并不能算是興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將軍對于自家獨女發(fā)自肺腑的寵愛,而且蘇慕苒打小便才氣過人,詩詞歌賦無一不通,連當(dāng)朝天子也贊賞過一句“寡人生女亦當(dāng)如此”,所以也沒人敢亂嚼舌根妄言蘇氏無后。
杯中茶見底,蘇老將軍正要起身回書房,卻看見中年管事徐九一路小跑而來,不僅面色古怪,手中似乎還握著一樣?xùn)|西。
徐九一路跑到老將軍跟前,匆忙行禮之后遞上了手中物件,抬起頭卻只說了四個字——“他回來了?!?p> 蘇家宅邸大門口,此刻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只留出中間一片空地,站著一名衣著普通相貌也普通的少年,而少年的懷中,抱著一把布滿了歲月斑駁痕跡的舊刀。
舊刀長四尺六寸,并不符合大梁國官軍短刀長劍的慣有形制,尤其是在少年的懷中就更顯得過于修長。圍觀者之中也有見多識廣者,一眼便認(rèn)出這是當(dāng)年梁國西北邊軍為了與蒼狼族作戰(zhàn)而特意煉制的長刀,名為“狼首斬”!在北勝元年之后就已經(jīng)逐漸絕跡了。
這里可是津門北城,達(dá)官顯貴扎堆的地界,這樣一名少年抱著一把早已在梁國絕跡的戰(zhàn)刀站在蘇老將軍門前,怎能不引來圍觀?但少年只是抱刀而立,面容肅穆腰桿挺直,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朱門開啟,眾人見到門后之人皆是一驚,連嘈雜也平息下來,甚至有人膝蓋一軟就準(zhǔn)備下跪行禮。他們都在想著同一件事情——整個津門,有誰能讓蘇老將軍親自出迎?
少年見到蘇老將軍后依舊沉默,只是緩緩將懷中刀交于右手,微微躬身抱拳行了輕微一禮。但就是這完全不合法度的禮節(jié)卻令老將軍微微動容。
北伐狼族一戰(zhàn),全軍上下凡甲士者,可面圣不跪,皆行抱拳禮。
少年開口,語調(diào)鏗鏘,“津門秦北望,愿替將軍出征東海,望將軍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