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過后,碼頭上人聲鼎沸起來,腳步雜沓,似乎來了一撥人。歸友丘心中起疑,透過艙簾縫隙向外看,果然來了一群人,不過都是些貨郎,個個肩挑背扛拿著許多貨物。
南云等五位女子說說笑笑地走在最后,等到了碼頭,五姝讓那些貨郎將貨物都搬上船尾,無外乎是些女紅、果蔬之類。
等所有貨物搬完放好,南云帶頭走進船艙,手中提著一個精美食盒,笑吟吟地遞給歸友丘道:“你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沒吃東西了,餓得不輕吧,給,這里有些點心,你吃了吧?!?p> 歸友丘本欲推脫,心想你們都是受我脅迫之人,即便不做仇人也不必以德報怨。然而肚中確實餓得慌了,稍一遲疑還是接過食盒,將盒蓋推開,里面果然是些水晶點心,粉粉綠綠的,煞是好看,聞起來甜香入鼻。
歸友丘忍不住伸手欲取,手指頭碰上點心卻又遲遲不拿。
南云笑道:“你怕這點心里有毒么?”轉(zhuǎn)過頭去示意不看,纖纖玉手在盒中胡亂捏了一個放進唇邊咬了一口,抿嘴吞下喉嚨后將剩余半塊兒在歸友丘面前晃了晃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歸友丘這才在盒中拿出一個一口吞了,點心甜而不膩,酥而不散,等吃下七八個,才有些飽了。
素璧早沏了一壺茶,先行飲了一杯才給歸友丘倒上,歸友丘吃得唇干口燥,拿過杯子一仰脖喝盡,一連又飲了三四杯才解了渴。等吃飽喝足,歸友丘點頭表示謝意,然后扭頭不看眾女,只向著湖面眺望。
半日后,蘭舟才又駛回水云之鄉(xiāng)那條水道,歸友丘與五姝顯然緊張起來。這船越過小鐘山,在礁石陣里駕輕就熟,毫不費力地就穿行而過,歸友丘透過船艙縫隙不自主向右邊石壁上瞧去,四寶杳無蹤影,刀削一樣的崖壁上刻著“水云之鄉(xiāng)”四個大字。
歸友丘暗想,“水云之鄉(xiāng)”這四個字何其婉約閑淡、纖塵不落,誰知此處實則波譎云詭,乃是阽危之域。
歸友丘正在出神,只覺船身一蕩,已到了水鄉(xiāng)碼頭。
五姝示意歸友丘晚些離船,一行人離船上了岸,過了一時來了幾名大漢把船上貨物都搬走了,啞姑隨后也上了岸,將船只纜繩系好返身走了。
歸友丘等船外一切聲響都沉寂了,才從船艙中鉆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牌樓,牌樓匾額上寫著“自在峪”三個字。歸友丘在心中苦笑一下,暗道:“這次深入龍?zhí)痘⒀?,渾身不自在?!碧_上了入莊的石徑。
走了半會,歸友丘心中疑竇叢生,明明自己進山已深,卻沒有遇見有任何一個人巡哨,可見那孤莫風(fēng)對山莊周圍的布設(shè)何等自負。
再走了一程,歸友丘卻叫起苦來。山中石徑越走岔路越多,條條石徑寬窄相同,路面全是一樣白色石子,大小形狀如同鴿卵,幾無相差,錯錯落落有些殘敗的樹葉鋪在上面,也都沒有任何異樣,根本難以區(qū)別辨認,加之古木參天,林深木茂,遮天蔽日,更加無法識途認路。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歸友丘正在無計可施之時,前面似乎不遠處亮起一簇火光。那火光雖不甚大,但在愈來愈漆黑的密林中顯得非常奪目,橘黃色的火焰不住跳動,讓歸友丘都能感出一絲暖意,渾然不覺此時身在敵營之中。
歸友丘追著火光斂色屏氣地前行,那簇火光看似不遠,但石徑曲折蜿蜒,走了足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逼近火光光圈邊緣。歸友丘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敢再往前行。
那堆篝火燒得正旺,火堆旁邊有一位老者坐在藤椅上打盹,老者身后是一座木屋,屋內(nèi)一片漆黑,借著篝火火光,歸友丘看見那木屋門楣上橫向有一塊突出的木板,木板上隱隱約約寫著“漁人精舍”四個字。
歸友丘在心中呸了一口,暗道:“聽素璧等幾位姐妹所說,這里與地獄無異,偏偏名字都起得如此怡人,可見世上真假善惡不能單憑表面便作斷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大有人在?!?p> 歸友丘在原地觀察了許久,見這打盹的老者睡得涎水都流了下來,覺得他不過是個昏聵老翁,便打算將他制服之后問問這莊中的消息,剛抬起右腳還不及邁出去,一聲嬌俏的聲音響起,歸友丘急忙將腿又輕輕放下。
一位妙齡少女從一棵大樹后面走了出來,對著酣睡的老者叫道:“老侯頭,老侯頭。”
老者未有以應(yīng),少女十分不悅,走到老者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趕緊醒來,有事要問呢!”
歸友丘仔細辨認,這少女不是今日白天在船上遇見的那五位女子中的任何一個,這老者顯然是姓侯的。
老者被少女拍了幾下,才從夢中驚醒,見旁邊站著這位少女,慌忙站起身來,垂頭拱手,顯得恭敬無比,說道:“老漢一時糊涂睡著了,是佩蘭姑娘到了,失迎之罪,請姑娘懲罰?!?p> 老者言語謙遜,少女坦然受之。侯姓老者看起來蒼老不堪,年紀至少在花甲以上,這女子形容尚小,不過二八歲月,長者卑而幼者倨,令歸友丘心中不快。
佩蘭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我連連叫了你幾聲,你耳朵中被耳屎堵住么?要不是你會養(yǎng)魚,早被夫人丟到湖里了,害得我天天往你臭烘烘的豬窩這邊跑?!?p> 侯老頭不敢抬頭看,口中諾諾道:“是,是。請姑娘吩咐。”
佩蘭道:“夫人說了,大后日西塘要派上用場,明日起里面的魚不用喂食,你小心應(yīng)付,有半點錯了便拆了你的臭骨頭?!?p> 侯老頭道:“佩蘭姑娘放心,請姑娘轉(zhuǎn)告夫人也請她放心,老漢絕不敢有差池?!?p> 佩蘭又哼了一聲,以手掩口嫌棄道:“真臭?!闭f完移步從來時那棵樹后面走了。
侯老頭等佩蘭走了多時才直起身體往小木屋走去。
歸友丘不免多看了一眼這位老人,其身量與自己相仿,腰身有些佝僂,雙腿羅圈,蹣跚著進了屋子,隨手將柴扉虛掩,門內(nèi)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燈火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