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和尚怪眼圓睜,似乎要著惱,最終卻只是噎了噎,笑道:“憑你小娃兒也敢自稱是那凈塵小和尚的朋友?真是胡吹大氣,不過你膽量確實(shí)不小,連馬上就要接任少林方丈的光頭也捎帶罵了,有膽量!”
元青山一愣,想了一想,心中自言自語道:“我只不過想討個(gè)口上便宜,所謂‘一扁擔(dān)’本意是一頭挑著自己,一頭挑著這邋遢和尚,捉弄捉弄這老和尚而已,不曾想果真將那個(gè)凈塵大師也繞搭進(jìn)去了,哎,算他倒霉。只是這一扁擔(dān)連那個(gè)姓李的恩人也算計(jì)在內(nèi)了,可見說得十分不周全?!?p> 元青山懊悔不迭,搖頭晃腦,唏唏噓噓。
邋遢和尚見元青山面色喜憂不定,還道是他受了威嚇而心中忐忑不安,出言解圍道:“不打緊,罵便就罵了,我不去告狀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
元青山道:“我叫元青山,你叫什么名字?”
邋遢和尚笑道:“我沒有名字,你就叫我大和尚罷,別人都叫我作寶焰?!?p> 寶焰和尚半路在少林寺中出家,在寺中輩分頗高,乃是凈字輩僧人的師叔,武功佛法修為極高,只是不戒五葷三厭,行為乖張。
出家人一入佛門,剃度后于紅塵中事再無瓜葛,自然也再不能享人倫之樂,今日這老和尚頭一遭聽這不拘體格的少年稱呼自己為“老和尚爺爺”,雖然覺得十分怪異,又有一絲前所未有的奇妙之感。
然而此種感念在寶焰和尚腦中只是略一閃念便稍縱即逝,低聲念個(gè)偈子道:“非住心,非非住心,不即不離,見達(dá)自性,可出離無色界天。”
元青山見寶焰和尚念念有詞,卻一句也聽不明白,不耐煩道:“心里念佛,口中吃鵝!”
寶焰和尚遽然一跳,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鵝?”
元青山其實(shí)雖然早嗅出和尚懷中飄出香味,但卻不知他到底藏得是什么,“口中吃鵝”純屬是為了押韻胡謅而已,哪料卻說個(gè)正中,嘻嘻笑道:“我只是圖個(gè)順嘴,不知道你懷中是鵝?!闭f完又疑惑道:“你做了和尚,還怎能殺生吃肉?”
寶焰和尚哈哈一笑道:“和尚我殺生是不會(huì)殺生的,這只野鵝是我自一位獵人手中討得的。這野鵝既然被獵人殺了,便是它輪回到了,別人吃是吃,我吃是度它?!?p> 寶焰和尚見元青山聽得傻愣愣的,干脆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我出家時(shí)師父讓我戒了天中雁、地上狗、水里龜,開始時(shí)都記得,后來一股腦全忘記了?!?p> 元青山問道:“那你戒了幾樣?”
寶焰和尚諱莫如深地道:“只戒世故,不戒人情?!?p> 元青山大以為這個(gè)和尚有趣得緊,說道:“你師父讓你戒的你一概不戒,自己卻給自己定下這個(gè)莫名其妙的律條?!崩^而學(xué)著寶焰口吻道:“你連你師父也敢誑,有膽量!”
兩人哈哈大笑,都覺得心思相通,大有忘年之感。
寶焰笑了一陣,道:“我這就要走了?!?p> 元青山問道:“凈塵大師隔日就要舉行就任大典了,你不等等?”
寶焰和尚道:“他自當(dāng)他的住持方丈,我自走我的,兩不相干。”
元青山低頭思索道:“我把我的事情已經(jīng)告訴給凈塵大師等人了,他們業(yè)已答應(yīng)幫我查察全家橫遭不測(cè)的真相,不過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查明白的,這些人都是言出如山的高人,諒來不會(huì)哄騙于我,我不用在此死等。至于大師接任大典,我只不過是個(gè)不足輕重的毛頭小子,更不必在這里礙手礙眼,不如跟著這和尚云游云游,以解心中煩悶?!毕肓T對(duì)寶焰道:“你能不能帶上我?”
寶焰道:“我一個(gè)人自由自在,干么要帶著你這個(gè)大累贅?”
元青山笑道:“萬一有一天你又想吃烤鵝,卻碰不見獵人布施給你,我便能捉來烤給你吃。”
寶焰也笑道:“你這小王八羔子,說話倒有幾分道理?!扁舛攘艘粫r(shí),抵不過烤鵝的誘惑,下定決心道:“好吧?!闭f罷攜著元青山一步步下了少室山。
寶焰和尚與元青山二人來到山下一處集市上,寶焰道:“剛才吃了一整只油汪汪的大鵝,此時(shí)嘴里干渴?!?p> 元青山道:“我看大師你是酒癮犯了吧?我去給你打一壺,算是敬你引我下山之惠?!?p> 寶焰和尚搖頭笑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口味,打來我不愛喝。我自己去討些,以后你知道我的口味了再替我打酒不遲?!?p> 元青山道:“好吧,那我在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p> 寶焰和尚道:“好。”然后神氣十足地走了,屁股后面一只碩大的酒葫蘆隨著步履搖搖晃晃,不住拍打著和尚的臀部,寶焰一路走,身后一路傳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元青山找了一家店鋪門前的石臺(tái)階坐著,耐心等候。
時(shí)候不大,街道一頭再次傳來噼啪之聲,元青山知道這獨(dú)一無二的聲音必然是來自寶焰和尚身上的酒葫蘆,不過聽起來似乎急促了許多,便站起來探頭眺望,只見寶焰和尚風(fēng)塵仆仆地一路跑過來,越過元青山的時(shí)都不及停步,臉色蒼白地喊道:“快跑!快跑!””
元青山往寶焰和尚身后一瞧,不見有人來追,但又怕他跑得尋不見了,只好跟在他屁股后面追趕。寶焰和尚身后的酒葫蘆塞子看樣子是忙中來不及塞緊,一邊跑葫蘆中的酒一邊灑將出來,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濕痕,飄散得滿街都是撲鼻的酒香。
元青山一邊猛追一邊納悶:“寶焰和尚看起來不俗,不知道沽酒時(shí)遇見什么人事,跑得這么不顧臉面的?”
元青山看著寶焰的背影喊道:“是不是你這一葫蘆酒是趁人不備‘討’的?你這光天化日讓人家追,可以稱得上是‘光著屁股攆狼’。”
寶焰和尚頭也不敢回,大聲問道:“如何?”
元青山氣喘吁吁地道:“膽大不怕丟人。”
寶焰在前面喊道:“我要先跑一步了,人家不是來追你的,你不用跑得這么快,再見啦!”
元青山奮力追趕不舍,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前后出了集市,寶焰腳下加勁,幾個(gè)兔起鶻落便不見了人影。
元青山順著大葫蘆灑出的酒跡又追出幾里路,那酒跡終于消失不見了,面前卻出現(xiàn)幾條岔道。
元青山?jīng)]頭沒腦的選了一條追了一時(shí),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下腳步,暗想這老和尚行事著實(shí)出人意表,垂頭喪氣無可奈何,只得在路邊歇息了好大一會(huì)兒,等心定了,卻不知道再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