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落子心折
趙冶曇給長生境眾人安排的別苑，草木繁多，花植各異，雖不比長生境，但想來是花了一番心思的。秦永玨瞧著苑內(nèi)繁花繽紛，心里喜愛，想到秋風(fēng)乍起，不知多少要歸塵化土，又不禁生了愛憐，慨嘆美好易折，風(fēng)華難留。
這會兒見了長生境的護法之一白痕走出，便迎上去，笑嘻嘻地說想找白予玄請教植物種植之法。
白痕也是冰美人一個，冷道：“族長出去了，小王爺下次吧。”
秦永玨厚臉皮得很，搖開寶扇，欣然道：“不打緊，小王就在此處等，順便……”說著，自覺走到苑內(nèi)的小石桌前，對著研究棋局的白鶴長老拱了拱手，笑得很是純良，“聽聞白鶴長老棋力不俗，晚輩才疏淺薄，希望長老能略微指點，允我討教?！闭Z罷，倒是毫不客氣，掀了衣擺就坐于白鶴的對面。
白痕見狀，怕擾了白鶴的清閑，皺眉上前，正欲開口，又被白鶴揮手攔住。鶴發(fā)老人仙風(fēng)道骨，樂呵呵道：“無妨，老朽也嫌煩悶，正愁無人對局。小王爺愿一同切磋，實乃幸事啊?！弊尠缀鄄槐卦谝?，令其退去了。
當(dāng)下便收拾棋盤，猜子論先，秦永玨執(zhí)黑先走，白鶴執(zhí)白后行。
落子時，秦永玨不時偷偷打量眼前這位白鶴長老，不免生奇。傳聞中，白鶴長老在長生境中資歷甚高，弟子無數(shù)，其中更有三代長生境族長，皆是由他帶出。曾以為會是一位橫眉怒目的老前輩，沒想到竟慈眉善目，一時之間，完全聯(lián)系不起他的鋼鐵手腕。
不過，他們長生境的人，倒是格外相似。秦永玨瞧瞧白鶴，仙風(fēng)道骨，望望白痕，婀娜仙姿，后又想想白予玄，霜面謫仙。嘖嘖，倒是真配，誰身上都有仙氣。
就是白鶴長老如此好溝通，怎地白予玄和白痕這樣難說話，他這樣一張絕世容顏，都派不上用場。
秦永玨頓感頗為傷自尊，落下一子，問道：“白鶴長老啊，小王自問從未惹過白痕姑娘，為何她如此冷面，不展笑顏。美人如此，小王心里甚為遺憾?！?p> 白鶴呵呵一笑，白子筑墻，溫聲道：“美人千姿百態(tài)，各異于世間，故而世間才能盡得萬千之美。這樣的道理，小王爺豈會不知？”
秦永玨哈哈大笑，說道：“長老所言甚是。美各有之，有明艷之美，自然有清絕之美。朝陽明媚，奪目璀璨，夜月幽清，撫思醉心。天下所有美人，都值得欣賞，獨一無二，只是……”說到此處，微微停頓，落子的手已抬起，卻又遲遲不放，“美人若不愛笑，自是不容旁人挑剔，但若是美人負累諸多，身不由己，在小王眼里看來，未免可惜。”語罷，落子于盤，隱隱銳利。
白鶴見棋盤縱橫，白為守，黑為攻，心道對方棋力不俗，覺逍遙王醉心風(fēng)月雅事看來不虛，當(dāng)下破開秦永玨的黑子攻擊，微笑道：“子非美人，焉知美人之不樂？”
白子落于何處，都屬秦永玨意料當(dāng)中，立時，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另行開路，反問道：“美人雖非我，焉知我不知美人之不樂？”未待白鶴反應(yīng)，又道：“莫非你們長生境的美人都愛冰冷，或者說，是長生境的女子尤其與眾不同，偏就不愛人間煙火，極有個性？”目露好奇，當(dāng)真無辜。
白鶴瞧他眉目俊美，風(fēng)流自成，舉手投足一派貴公子的豪氣，旁人還真是看不出有何蹊蹺。但以他高齡，閱人無數(shù)，豈會不知秦永玨男裝女扮？當(dāng)下捋了長須，笑道：“其實古往今來，男子與女子，并無絕對的優(yōu)劣成敗，以性別一概而論，眼光未免狹隘。若凡事真的只拉一條線，優(yōu)秀的就是優(yōu)秀的，一切都只在優(yōu)秀本身，哪管是男子還是女子。即便在我長生境，也并無例外罷了?！?p> 秦永玨聞之甚為喜樂，眼眸閃爍，不禁拱手，笑道：“白鶴長老一言，當(dāng)真開闊，不落世俗。晚生心有戚戚，實在佩服?！彪S即抬手，親自為白鶴斟了新茶。
白鶴微微一笑，輕輕扶杯，道了聲“王爺客氣”便又細觀棋局，見黑子看似急于強攻，卻是多路多線并行，方便隨時開辟新局，轉(zhuǎn)變新生。而他的白子選用了最為穩(wěn)妥的包圍之勢，只待連線交并，圍困黑子即成死棋，勝局便唾手而得。
這黑子可謂計算巧妙，乍看一通亂打，求勝心切，其實暗做打算無數(shù)，恐怕在這短短落子來回中，黑子的主人已經(jīng)自行在腦中演練了多種局面，模擬了數(shù)次推演。甚至白子每一次動機，白子能走的每一條后路，他都了如指掌了。這等布局高手，不僅算自己，算別人，還會算死路，算生機。若非親自領(lǐng)會，白鶴也很難將這等高手與眼前這位眉眼傾城的公子哥聯(lián)系起來。
佩服與贊嘆在心，白鶴笑道：“小王爺無需佩服，老朽句句肺腑，尤其領(lǐng)略過女子的非凡棋藝，更加堅定了想法?！?p> 秦永玨佯裝不解，奇道：“當(dāng)真？竟能有一位女子的棋藝令前輩您這般贊賞，心折不已？”
白鶴淡笑，說道：“老朽這把年歲，哄騙你們小年輕干嘛？何況，令老夫心折不已的女子可謂不少。粗略一想，遍布的領(lǐng)域也有算數(shù)、布局、謀略、行軍、探案、科考……”說及此，目光在周輔勤的身上閃過，可惜與贊賞并行，“其實，女子并不會次于男子?！?p> 秦永玨朗聲道：“這么看來，長生境域能得仙草靈木無數(shù)，是無論男子、女子都會格外關(guān)注栽培之故嘍？”
白鶴默然，慈眉善目中流露一絲失落，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語氣漸漸低了下去。
“小王爺可能有所不知，我長生境數(shù)百年基業(yè)，并非迂腐不變，只一則鐵律明規(guī)，須得族人謹記，代代相傳?！?p> “哦，是何？”
“長生境族長之位，不傳女子，只傳男子。哪怕族內(nèi)女弟子成績，才屬第一。”
話音剛落，無人出聲，花葉輾轉(zhuǎn)的聲響尤為清晰。
最先打破了寂靜的，還是紅衫少女夕昏，她秀眉挑高，很是不悅。
“為什么？”
白鶴苦笑，道：“小王爺位高權(quán)重，心思通透，愿意給姑娘機會。但這世間，如姑娘這般幸運的，總是不多的。”
以男子為尊，又何止長生境呢？長生境域的族長選舉鐵令，也不過是整個時代下，一個赤裸裸的縮影。
這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本來不應(yīng)多言。秦永玨卻又問道：“前輩是明理之人，又是長生境的三代長老，竟從未對此提出異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