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棚里，此時正十分熱鬧。
只見十多個身穿官差服飾的提刀壯漢疾步而來，酒家老頭一邊笑顏迎上去，一邊催促店里的小二趕緊好菜、好肉、好酒上上來招待幾位大爺。
這十多個漢子進(jìn)了涼棚，交杯換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交談，讓冷清、蕭索的涼棚一下子熱鬧非凡起來。
蕭嬋嬅聞著涼棚里面?zhèn)鱽淼木葡愫腿庀阄兜?，嘴里口水直流，肚子里的饞蟲更是“咕咕”直叫。
我的肯德基、鄉(xiāng)村基、雞腿堡、鮮蝦堡啊……
蕭嬋嬅微微抬起頭想要看上一眼解饞，還沒有抬起頭，牛大力就洞悉了她的意圖，一把摁住她的腦袋，無聲說道：“別動！”
牛大力難得嚴(yán)厲，蕭嬋嬅心里打鼓，害怕自己給牛大力惹禍，小心地乖乖趴回到原位，盡管肚子還是“咕咕”直叫，到底生理行為被理智管住了。
牛大力看蕭嬋嬅乖乖的，心知是自己的嚴(yán)厲嚇到了她，可他卻不得不這么做。
這一路求生，他見過太多的險惡場景，帶刀的官差不一定比流寇劫匪善良，流寇劫匪也不一定比帶刀的官差們兇狠殘忍。
你自以為是保護(hù)者的不是保護(hù)者，自以為不是保護(hù)者的，有時候反而會網(wǎng)開一面留你一條性命。
這就是世道的顛倒、混亂，沒有什么比燈下黑更可怕了。
這都是牛大力的切身體會。
他深刻的記著：有一次，他出去尋找食物，走得稍遠(yuǎn)了點兒，親眼見到幾個穿著官差服飾的壯漢，嬉笑怒罵間就弄死了好幾個逃荒者。
只因為有一個逃荒者腿腳不便沒能及時給官差們讓出路來，只是因為擋了他們的路，就連著在場的其他逃荒者一起倒霉，只是幾個呼吸間，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血流了一地，很快被饑渴的大地收攏進(jìn)土壤，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更讓人肝膽欲裂的是，那些不拿人命當(dāng)人命的官差把在場的逃荒者都弄死了還不算，還割下了他們的頭顱綁在馬屁股后面拿去縣城里面去領(lǐng)功拿賞金。
他們這是殺良冒功！
牛大力以前聽村里面兒的戲曲班子唱過。
那些為非作歹、可惡的官差殺了良等人，假冒是流寇劫匪，拿去邀功領(lǐng)賞。
這種行為何其歹毒、何其可怕。
以往看戲班子唱的時候，還只是憤怒，真的在現(xiàn)實遇上了，恐懼、害怕等情緒更多占領(lǐng)心頭。
流寇劫匪打家劫舍也只是為了錢財，這些官差吃著、拿著朝廷給的俸祿，還要?dú)垰⒘嫉热嗣邦I(lǐng)功勞，簡直太可怕了。
那一次的經(jīng)歷給牛大力留下來極其深刻的印象，也第一次讓他真的明白——這世道真的是亂了，想要活命，就得比別人更加不要命。
幸好他當(dāng)時隔得遠(yuǎn)，遠(yuǎn)遠(yuǎn)聽見動靜就找了地方藏起來，若是被官差們看見，后果簡直不做二想，他怕是墳頭草都要好高了。
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留下花花一個孤苦無依的弱質(zhì)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會不會被人欺負(fù)，是不是也會很快就步他的后塵……
光是想想，牛大力就心如刀絞，溺愛不能幫她立起來，只有嚴(yán)厲教導(dǎo)，讓她及早認(rèn)識現(xiàn)實的殘酷，懂得在亂世生存的規(guī)則，才是對她最好的。
牛大力忍住心疼，白臉兒無論如何也要唱下去。
※
蕭嬋嬅和牛大力靜悄悄地躲在隱蔽處，努力把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盡量不引起官差等人的注意，一心盼著他們快速吃完趕緊走，順帶能從牙齒縫里留下點兒口糧給他們充饑最好。
可惜事與愿違。
涼棚里面的官差們顯然沒有快速吃完趕緊走的想法，他們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喧鬧交談。
蕭嬋嬅聽著他們高談闊論的聲音，心里連翻白眼，恨不能上前去給他們一人來一錘子，全都打暈了，她就抱著酒菜肉食逃之夭夭。
她要是超人就好了……
蕭嬋嬅第一次表現(xiàn)出了對力量的渴望。
這個念頭剛升起沒多久，她就突然覺得腦袋一下鈍痛，痛覺一閃而過，快得她自己都以為是產(chǎn)生了錯覺。
難道是太緊張了？
蕭嬋嬅心里搖了搖頭，沒有把這一閃而過的鈍痛放在心上。
涼棚里面，官差們的喧鬧聲依舊。
被眾官差圍在中間的一名身材發(fā)福的中年官差，一把大胡子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面孔，露在胡子外面的皮膚泛著油光，也不曉得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填飽他的肚皮。這人眼神陰鷙，看人用斜光，透著一股毒辣，一看便知道很不好惹。
這中年官差喉嚨“咕嚕咕?！惫嗔艘淮罂诰疲懿痪行」?jié)地伸手隨意抹了嘴角殘余的酒水，不抹還好，這一抹，酒水和他臉上的胡子糊在一起，一坨一坨糾結(jié)在一起，看著十分寒磣。
這中年官差也絲毫不介意自己寒磣的形象，或者他是覺得，就像他長得像一坨屎，也沒人敢當(dāng)著他的面把真話說出來。
只聽這中年官差大聲抱怨道：“真他娘的晦氣！這日子是越發(fā)難過了，兄弟幾個跑了一天，雙腿都快跑斷了，也沒見著一只肥兔子！爺爺我這趟回去，再也不來竹山縣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既沒有油水，又沒有樂子，實在是無趣，無趣得很啊?！?p>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就收到一片附和的聲音。
“井爺說得對！”
其余的官差都十分給面子捧場附和，顯然這叫“井爺”的官差，是這十幾個官差里面身份最高的那個，所以其他官差才捧著附和他的每一句話。
井爺官差又發(fā)了幾句牢騷，得了兄弟伙官差們的應(yīng)和，這才心滿意足地擺了擺手，徹底收了講牢騷的話題。
井爺又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壇子，大聲說道：“兄弟們這些日子跟著我東奔西跑也受了不少苦，多的晦氣話我就不再說了，大家今兒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待我們酒飽飯足后，再轉(zhuǎn)上一圈，便回縣城去，這流寇劫匪抓不著，也不能不叫我們哥幾個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