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養(yǎng)“蛋”記(四)
難怪鐵蛋要把鍋呀被子都藏起來,鍋被砸了怎么做飯?被子被燒了怎么御寒?她還真是沒有戰(zhàn)時生活的經(jīng)歷。
跟自己的三個孩子緊緊靠在一起,涼溪豎起耳朵,聽到外面一種她不懂的外語,跟這小山溝溝里老百姓口中那聲音一扭曲她更聽不懂了的方言混合在一起,交織成一片讓她膽戰(zhàn)心驚的網(wǎng),籠罩在了她身上。
涼溪渾身僵硬,因為那些哭喊和慘叫聲很近,就在他們頭頂,就在他們屋里。
可能是幻覺,涼溪不僅聞到了血腥味,她甚至覺得隱藏著這個地窖洞口的枯草都變成了紅色。
她聽見了三嫂子的叫聲:“老張啊……老張!”
這個不是幻覺,涼溪確確實實聽到了。
她還聽到刺刀入肉的聲音,“噗呲”一下。
這個……好像也不是幻覺。
丫蛋和鋼蛋嚇得渾身發(fā)抖,涼溪用馬上就要把鋼蛋給摁死的力氣捂著他的嘴,鐵蛋緊緊抱著妹妹。四個人縮在地窖里,聽著近在咫尺的殺戮聲,比待宰的羔羊還要慘些。
至少也有兩個小時左右,一聲口哨起,還算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踩著涼溪的心頭跑過,終于是漸漸遠(yuǎn)了。
四個人依舊動也沒敢動,幸而如此。沒過多久,又有一隊人跑過。
又到天黑,涼溪這才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但卻依舊沒準(zhǔn)備出去。在地窖里,她換了換姿勢,腿早已經(jīng)麻了。
地窖里如同沒有呼吸聲一樣,就連孩子肚子的咕咕叫聲,都害怕的低低弱弱。涼溪聽到,自己也覺得餓了。正發(fā)愁時,想到了三嫂子給她的那兩個雞蛋。
幸好跑的時候拿上了……
涼溪立馬把雞蛋從懷里掏出來,三兩下剝了殼,掰了一小塊蛋白,往鋼蛋的嘴邊摸著遞。小家伙捧著她的手吃完了,吃完還舔了舔她手指頭,涼溪見狀又掰了一點給他吃。喂他吃掉了半個雞蛋之后,涼溪把剩下的半個遞給了丫蛋。
小丫頭懂事的把那一半雞蛋一分為二,把多的一些給了哥哥。鐵蛋搖頭不要,小丫頭也搖頭。兄妹兩個人正讓著,涼溪把第二個雞蛋也剝了,掰了一半放到鐵蛋的手里。
鐵蛋又急了,差點沒把“娘”叫出聲來。一下把丫蛋分給他的那點兒雞蛋吞了,又?jǐn)[手又搖頭的把手中那半個雞蛋往涼溪的面前送。
這幾個孩子真是……
她一當(dāng)媽的還玩不過他們?開什么玩笑?
涼溪把自己的半個雞蛋一吃,閉上眼不理人了。
這雞蛋已經(jīng)剝開了,蛋黃容易碎,再這么遞來遞去的,萬一落了一點半點,那可真要心疼死人!
小鐵蛋一張臉苦得褶子都出來了,妥協(xié)的跟妹妹分了蛋白后,壯著膽子往涼溪的身邊挪。
地窖里土的沙沙聲,聽在四個人耳中十分清晰,幸好此時,外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
把蛋黃往涼溪的嘴邊一放,鐵蛋動也不動的等著。母子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涼溪還真沒犟過這小家伙,心里不舒服地把蛋黃吃了下去。
小鐵蛋滿意了,四個人又縮在一起,熬過了一個寂靜寒冷的夜。直到黎明時分,壓根兒就沒能睡得著的涼溪,聽到村子里有人回來了。
“有人嗎?還有人兒嗎?”
不多的兩三個男人,最后轉(zhuǎn)到了涼溪他們家門前??吹侥且坏氐氖w,幾個男人的嗓子里含著驚恐壓抑的哭音,不斷地一直問。
涼溪沒敢動彈,聽那幾人轉(zhuǎn)到他們家門前,又轉(zhuǎn)走了。剛轉(zhuǎn)走又回來一個,輕悄兒跳下了田埂。
涼溪的一顆心到了嗓子眼兒,她瞪著眼,盯著地窖洞口的枯草,盯著它們被人扒拉開后,映入眼簾的一個被天將亮?xí)r的天光襯得暗淡無比的身影。
一個男人扒開枯草,就看到四雙大眼。黑是黑,白是白,卻顯得無神。
“張二媳婦啊!”
就在這田埂上頭,端端兒的,二十來個人的尸體就在那堆著,血流得滿埂都是……這娘幾個怕是都被嚇瘋了!
“鐵蛋兒??!來,沒事了,出來吧!”
“張四伯,外國軍走啦?”
“啊啊!走了走了!那群土匪都走了,咱沒事兒了啊……”
把娘們四個都從地窖里拉出來后,張四伯也抹著眼淚,不斷安慰幾個孩子:“沒事了沒事了……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們娘幾個……命好啊!”
從地窖出來,涼溪第一眼就看到了田埂上頭的尸體,鋼蛋睡得迷迷糊糊的,丫蛋和鐵蛋沒忍住,被嚇得嗚嗚哭。
命好??!真的是命好!上頭殺了這么些子人,早點兒從地窖里出來回了屋的村民,沒一個幸免于難。他們就在距離這娘幾個不到兩米的地方,一個一個沒了性命!
涼溪覺得渾身抽筋,她抱著鋼蛋,沒哭,也沒說話。張四伯是個有家有小的男人,不好去安慰一個寡婦,只在心里認(rèn)定,涼溪這肯定是被嚇瘋了,瞧她連眼睛都直了!
天色大亮的時候,前兒天躲到深山里去的村民們也都回來了。看到?jīng)鱿议T前的慘景,自然是哭的哭,怕的怕。
“他嬸娘?。 ?p> “翠兒誒,你死的好慘吶!”
“他三嫂子呀……”
涼溪看著這些人在他們家門前嚎哭,依舊抱著鋼蛋,靠著墻不說話不動彈。
她真的也是有些嚇著了!
所有人都覺得,涼溪這是瘋了!那么多人就在自己頭頂上被殺,這事?lián)Q成誰都得瘋!
但涼溪沒想到,對一個瘋子,竟然還有人那般刻?。∷谂赃呎局?,啥都沒說,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怎么也沒想到有人會提到她。
“都是這個喪星!”
聽聲音,是她剛來的那一天,在門外頭說她克天克地克父母的女人。
“他三嫂子就跟她走近了兩回,頭一回沒了兩個兒子,第二回連自個兒夫妻兩個都沒了呀!”
“他三嫂子呀……這個喪星,你說呀,是不是她害的你?你死得可好慘吶!”
有這一個女人帶頭,剩下的人當(dāng)中,竟然有人立刻就接上話。
“就是這個喪星!一家子喪星!自打他們家搬到咱們張家村來,就沒發(fā)生過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