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地東風(fēng)陣陣地在門外吹著，屋內(nèi)卻熱氣騰騰的，是人群的味道，難聞卻熾烈。不過人群總是可以繁衍出集體的智慧，讓生生不息的人類可以嘗遍愚蠢者的滋味。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又有什么好說的呢？指責(zé)加指責(zé)嗎？沒有猶豫地怒罵悲慟嗎？都不是，只是沉默。
沉默真是一種力量，無形當(dāng)中把人的意志殺死，而且鏗鏘卻懦弱。
門里，塌上，一切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大家看著宮崎次郎流淚，一聲不響的是大家，也是他自己。
不知是誰忍不住了大喊一聲“我們得替細(xì)月報仇?！?p> 劃破沉寂的人總是招人注視的，大家看了看叫喊者又看了看流淚的男人，繼續(xù)著。
大家現(xiàn)在都好像手足無措了，這種無力感不來源于找不到兇手的焦急、彷徨和失措，就是單純的對生活的無力感。甚至有甚于帶著謎團時的恐慌和畏懼都比這蒼白的真實的無力和惆悵更讓人覺得生命的存在感。
“怎么報？”本來應(yīng)該是面對死亡的退縮顯得理直氣壯的責(zé)罰，但櫻子一說出口，就變了大味道，好似在責(zé)備的是那個開口說話的人。
“讓他一命抵一命”人群中有人開始附和了。
“把他也逼死？回歸原始人的法律制度人償人肉償肉？”櫻子說道。櫻子從小就讀過，漢朝的緹縈為救父勇建言廢肉刑造福后世的故事，所以，對于這種吉原向來的小集體小圈子秘密處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做法表示不齒，現(xiàn)在眼看著宮崎也要被這樣處決，櫻子很不平。
櫻子不平什么呢？她不平這個社會，不平讓細(xì)月生不如死的丈夫，不平即使死了還讓他的兒子來索細(xì)月命的男人，不平即使再理智的人在愛情面前也會瘋狂不堪，不平即使到了現(xiàn)在的地步也依舊有人出頭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不好嗎？為什么要改變？哪怕讓細(xì)月在一輩子的魔爪之下，也總好比過賦予希望后再活生生掐死。人生的欲望在即將磨滅之際是何等的掙扎，她睜大了眼，眼球好像要蹦出眼眶，出不了氣，脖子被緊緊地勒著，她多想再多呼吸一口啊，但她只能呼，因為吸的口已經(jīng)斷了。她感覺渾身都不住地往下沉，臉要脹開了，就在這時候，她連呼的氣也沒有了。她還不想閉眼睛，因為她的兒子在她眼前玩呢，她多想再看他一眼啊，可惜永遠都不會再有了。她耗盡了鼻子里肺里哪怕是血液里的每一絲氣體想多呆一秒鐘，但是，可以嗎？
櫻子跑了出去，空靈追在后面。
也不知跑了多久，反正等到累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變暗了。年輕人總是有活力的，就是生氣憤怒和無奈都這么有力量。幾只白鷺悠閑地走在蘆葦塘里，絲毫不會因為這兩個人的闖入而感到絲毫的不適。風(fēng)吹拂著漫天遍野的蘆葦，他們朝著一個方向吹拂，過來又回去，過來又回去，然而意義卻并不完全在于此。它產(chǎn)生的穗隨風(fēng)飄著，在人們的身上，人們的臉上，人們的心上。它好似海和空氣的傳播者，帶給人清涼和無盡的慰藉。風(fēng)有風(fēng)的姿態(tài)，水有水的姿態(tài)，人有人的姿態(tài)。它為了吃魚，它為了吹拂，而她們卻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像得人一些。人的特點是什么？擁有越來越多的煩惱罷了。
“我們怎么跑到這兒來了？”櫻子問空靈。
“誰知道呢？”空靈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
“那你怎么來的”櫻子看著她沒好氣地問。
“跟著你啊?！?p> “跟我做什么？”櫻子又開始撒腿就往前跑，反正在這里即使摔倒也不會疼。風(fēng)吹落了她頭發(fā)上的繩子，風(fēng)拂起她的每一根柔發(fā)然后在即將完成自己的使命時又陡然而起。
“跟我做什么，你跟著我做什么？”前面的女孩子笑著，跑著，混合起水聲與云聲，天地之間就只有她一個個體，一個寄生在自然中的獨立的個體。
“因為我喜歡你呀?！?p> 她們躺在蘆葦蕩里，彼此都軟軟的。
身體是舒展的，心自然也是舒展的。櫻子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這么舒適過了，赤裸的身體和身邊柔軟溫暖的人每一個都令櫻子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用泥土和熱情的汗水去沾染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深夜，宮崎次郎被暫時羈押在侍女所的一處偏房里，他想想過去的一切場景，一切和細(xì)月有關(guān)的一切，當(dāng)時的美好宛如現(xiàn)在的刀鋒，每一次的回憶所帶來的美好都是痛苦的。痛苦和空虛已經(jīng)侵蝕了黑夜的落寞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貓頭鷹才會偶爾出現(xiàn)在門前的石階上哀怨地叫著。
“是你嗎？我的細(xì)月，你化作了一只神鳥來找我了嗎？”
“但那不是你，你是多么的美啊，而你現(xiàn)在，怎么如此的粗陋不堪，你怎么也不朝我笑了。哦，我忘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細(xì)月，你就是一個來假扮他的惡人，想讓我從心底里厭棄你。”說著，他拿起一根竹棍用力敲打房門，“咣咣咣”。
貓頭鷹拍拍翅膀飛走了，飛到樹上去了。
“細(xì)月啊細(xì)月，你能不能來見我啊，我想你啊，我念你啊，我錯了，我不該如此，我錯了，我錯了。”他捶胸頓足起來，他用力地讓自己的肉體疼起來，因為這樣，心就不會痛了。
“細(xì)月，我的摯愛，我不該放你走，如果當(dāng)時我沒有讓你一人離開，也許你就不會離開我，細(xì)月，你罵我吧，我求求你，你讓我見見你好不好”
“細(xì)月，你痛嗎？是不是疼極了，但你還是走了，即使承受著那么大的痛苦，你也不愿意再見到我了。”
“不痛，一點都不痛?！狈块g里傳來細(xì)月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著實把男人嚇了一跳，不過他馬上就哭了起來?！凹?xì)月，細(xì)月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p> “我沒有回來，你別趕我走啊，我想你了?！?p> “不走不走，我再也不會讓你走了，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那你跟我一起，陪我吧”
月光下，貓頭鷹蹲在樹上咕咕咕地叫，一切和往常都沒有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