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初七】
霞海山,上行門校場。
留守眾人看著片刻間被落日余輝輕柔籠罩的霞海山,心情終是沒有之前那樣烏云密布、愁云慘淡了,但所有人的心頭仍是沉重,臉上的擔憂依舊沒有減少分毫。
山上傳來的凄厲的慘叫讓每個人心中都忍不住發(fā)毛、打顫……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暮色即將來臨。
霞海山夜晚的山霧會比白天多出許多,這也意味著夜晚的山上是很危險的。
到時候,霞海山的山上,黑夜,濃霧……還有不知身份的敵人在暗處。
即使山中陰詭的氣息已經散去,但誰可以保證這山中除了迷路,便絕對安全?
隱松谷、白鹿崖、鸞鶴宮、楓山派、墨蘭寺……這些個門派中的人,本是應英雄帖前來,誰知卻先遇上了戚尤文的死亡。
這些門派的前輩高手隨送葬隊伍一同上山,留下了弟子門人在上行門等候,如今卻遇上了險事。
外出尋找的人依舊沒有信號傳來,誰都放不下心來,而他們心中的擔憂,早已成為了現(xiàn)實。
大約半個時辰前,也就是送葬一行人經歷“題詩道”埋伏后。
被留在上行門等候的一些弟子門人吵吵嚷嚷片刻,便組隊上山尋人。
白霧茫茫,山路漫漫。
這些弟子門人們分散五隊,分別向信號彈閃現(xiàn)的方向摸索著前行。
但這山中有兩撥人借著山中地形與霧氣分別布下的迷陣,還有魑魅的迷霧。
迷霧繚繞,迷迷蒙蒙。
先是迷人眼,繼而擾人神,后來惑人心……
迷陣本就困人,更何況這些弟子門人還身處魑魅的迷霧之中。
迷中有迷,陣中有陣,困之又困,擾之又擾……誰都迷糊著,誰都不能完全辨清。
有人僥幸逃脫,有人慘遭毒手……
但迷霧終是散了,有輕柔的光染著山霧,被迷惑的心智也都恢復如常,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放下警備。
所有人都聽見了慘叫。
無故消失的人,暗處隱藏的人……危險的氣息仍舊在山中,誰都難以置身事外。
此時,山上陵墓前。
落日已經要撤去所有光芒,墓園里很是冷清,這里原來有著守墓園的人,此時已經不知身在何處。
墓園里燈龕發(fā)出幽幽的光,點亮著這片墓園。
墓園前院與中院都立著許多墓碑,葬著流云莊不同身份、不同姓氏的人。
送葬的一行人已經穿過了墓園的前院與中院,到達了最后的陵墓。
陵墓是建在山體中的,當年,修紹欽特意請了一位精通機關的巧匠修建了這座機關陵墓。
一座霞海山,一處機關陵。
機關陵設計精巧而復雜,甚至流云莊的三位莊主都不了解這座陵墓,想進這座陵墓,除了死人,就是修家莊主。
三位莊主已經分散三方,手中各拿著一柄外鞘上雕刻著霞云花紋的匕首。
這是打開陵墓送棺機關的鑰匙,三人手中各有一柄,需同時插入,同時打開。
當三把鑰匙都已插入三個祭壇的鎖孔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山壁上——山壁的正中央被人工雕鑿過。
機械運轉,山體傳出輕微的響聲,隨后只見祭壇后方那刻著祥云的壁畫微微裂出門的形狀。
那扇門緩緩向后方移動,移了十寸距離后,那扇門便從中間又裂開了一條細縫,接著,兩扇石門向左右兩旁撤去。
石門撤去,露出一個四丈寬的正正方方的石洞。
石洞里本是黑漆漆的,但突然從石壁上亮起藍色的幽火,火光隱隱照亮了石洞,只見這石洞空空蕩蕩,沒有絲毫擺飾。
石門已打開,但響聲仍未停止。
石洞中飄飛起灰塵,隨之只見地面裂開了空隙,空隙越裂越大,接著,有一個人從地面緩緩升起。
細微的石壁嵌合聲響起,升起的那人伸出手,從上往下輕揮衣袖,便見那些飄飛的灰塵全部落于地面,而石洞前所有的霧氣均是散去了,天空暮色蒼茫。
幽幽火光下,人們模模糊糊看著來人。
那人是一個老人。
老人披散著頭發(fā),穿著一身白祭服,面容枯瘦,身形也很瘦弱,可是他只舉手間展露出來的氣勢,便給陵前的許多人帶來難以抵抗的壓迫感。
可是戚有行眼中毫無波瀾,他望著石洞,不卑不亢,抱拳拜道:“晚輩戚有行,拜見修前輩!”
隨后,除了抬棺的“猛虎八杰”,一行人均是抱拳行禮。
老人頷首:“抬進來吧?!?p> 他的聲音很是飄渺,似乎是在人的耳邊說話……藍火幽幽,老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幽靈鬼怪。
“猛虎八杰”領命,抬著棺材緩緩進了石洞。
老人往后退了幾步:“煩請八位將棺材放置在老朽前方的凹槽內?!?p> 八人點頭,放置完棺材后皆抱拳一拜,隨后退了出去。
待“猛虎八杰”退去后,修齊因便上前跪拜在石洞門口,叩首道:“父親。”
修遠云也隨著修齊因跪拜叩首。
修逐水點頭,隨后微微嘆息,帶著些滄桑與無奈:“你們兩人隨我來吧?!?p> 修齊因與修遠云又是一拜,繼而起身進洞,站于修逐水身后。
修逐水閉了雙眼,他手中扔出兩顆石頭,分別打在不同方向的石壁上,頃刻后,那細微的聲音又從山體傳出。
忽地,有兩個人影突然從山壁滑下,迅速矯捷地竄進洞內,整套動作在只一眨眼的時間里一氣呵成。
奉醒想去攔著,可是山壁上方有暗器驀地打來,他微微退后,兩個人影已經進了山洞。
石門關閉,兩個黑衣人進了洞后背靠著背,周身都是戒備。
但是修逐水并未在意。
修家三人所在的地面在慢慢下沉。
兩個黑衣人眼中劃過不妙之色,隨之飛身上前,卻被修逐水一道內力逼退,等二人躲過后,三人已然不見身影,地面也絲毫沒有可以打開的機關。
兩人只猶豫片刻,便撲到將要下沉的棺材上,棺材慢慢下沉,下沉到一定深度,卻有石板開始蓋上。
兩人并未慌亂,而是當機立斷打碎棺材,掉在了破碎的棺材上。
耳邊是“轟隆隆”的聲響,機關快速運行著。
在陵墓石洞的門關上后,石洞外的山壁上又有更多的暗器打來。
隨著幾波暗器,又有多人從山壁飛躍到眾人兩旁。
陵墓前許多人臉上都露出驚色:有人埋伏在此地,大家居然都未發(fā)現(xiàn)!
黑衣人中有一人出聲嘲笑道:“哈哈哈……沒想到,你們這些正派人士的膽子這么小。我可是親耳聽見你們密謀著說,到時候一哄而進,一定要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可是沒想到,你們遇到個老家伙顯擺一招就全部退縮了,真是對不起你們那些隨同而來卻沒命下去的人。哈哈哈……”
許多人臉色都布著難堪,但是卻都昂著頭斥道:“你們不要挑撥離間!”
“你們這些邪教之徒凈是胡說八道!”
……
“你們覬覦流云莊寶物,卻把臟水潑到我們身上……”
……
那個出聲說話的黑衣人大笑:“我們確實覬覦寶物,但你們呢?有賊心,到了洞口又沒賊膽!哈哈哈!真是可笑!”
所有黑衣人均是放聲大笑。
白鹿崖掌門周海路氣得臉都綠了,他拔劍忿然道:“各位英雄好漢,莫與他們說廢話!我們一同上,為死去的同道兄弟們報仇!”
“對!對!……”
“報仇!還我?guī)熜置鼇怼?p> “宵小小輩,莫要猖狂……”
……
說著說著,那些剛剛面色還很是難看的人氣勢突然高漲,均是亮出武器,便要蜂擁而上。
但所有黑衣人卻均是向四方散去,隱入霧中,邊散邊叫囂道:“有本事就來,沒本事就回家吧……不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了!哈哈哈……”
暮色漸濃,山中有冷風乍起,霧靄飄飄蕩蕩,慢慢往陵墓前靠攏。燈龕的火光格外幽冷,山中透著瑟瑟寒意。
黑衣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那些原本要攻上前去的人都止住了步伐,面上猶豫,心中沒了底氣。
“各位請聽奉某一言?!狈钚焉锨暗?,“這些人四散開去,怕是有意將我們分散。如今戚長老已被送入陵中,修盟主與修少主也進了陵中,不知何時出來……
“但此時暮色已沉,山中又不知狀況,貿然追上那些黑衣人實屬不妥。
“依奉某想法,大家還是先一同下山再從長計議此事?!?p> 元法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覺得奉使者說的極是。貧僧也覺得那些人是故意引我們追去,山中危險重重,眾位施主莫要上當?!?p> 蒼狼派掌門郭勢冷笑一聲上前道:“老和尚,你不要危言聳聽。先前我們只是被迷了心智,有些恍神,才導致多人消失。
“如今大家都已清醒,這山中只有山霧,那些奸惡之徒又出言不遜侮辱我們名譽,怎可讓我咽下這口氣?!
“你們和尚四大皆空,慈悲為懷,我可沒有!
“我向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郭勢殺過人,早就把這條命交給老天爺。
“今日我被這些人使了些歪門邪道捉弄,讓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殺人……我定要出這口惡氣,拿他們的人頭祭奠亡魂!”
郭勢一派正義凜然,他剛說罷,隱松谷高科便接上去道:“說得好!郭掌門不愧是當代豪杰,高科佩服!
“我高科是個直腸子,不懂那些聰明人心中的計較。我只知道,我?guī)熜忠褵o蹤影,我肯定是要尋到他后再下山?;钜娙?,他若死了,我就讓那些人陪葬!”
這兩人說話時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很有感染力與號召力。
有人應和,有人仍是猶豫。就在這時,遠處有一個身影踏著輕功,快速向這邊沖來。
“砰!”
“猛虎八杰”上前兩人,運足內力,以血肉之軀將那人給攔了下來。
那人身穿袈裟,倒在地上捂著自己受傷的、血淋淋肩膀,不斷發(fā)出哀叫。
元覺繞過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徒弟明智,他連忙上前攙扶起明智,關切問道:“明智,你這是遇上什么了?怎么跑到山上來了?”
明智看清自己的師父后,聲音悲切:“師父,不好了,出事了……”
明智斷斷續(xù)續(xù)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講給了元覺。
元覺聽罷,不禁拂袖于后,側身嘆氣,語氣里既有擔憂又有責備。
周海路惡狠狠問明智:“你此話當真???”
明智捂著傷口點頭道:“小僧句句屬實!白鹿崖、隱松谷、蒼狼派……還有我們墨蘭寺,都有弟子上山來尋,可是……可是不知道還剩多少人。小僧與幾位少俠一同前行,遇到襲擊,小僧當時實在害怕,就拼了命使出‘踏雪無痕’,誤打誤撞竟找到各位大俠,一定是佛祖庇佑……”
“夠了!”周海路咬牙切齒打斷明智的話,憤然道,“諸位英雄,士可殺不可辱!如今我們的弟子已不知被屠殺了多少,這山中最大的障礙已除。我就不信!我們還能被幾個邪教小人耍著團團轉!”
那些人心中本就憋著氣,況且又被別人撕破了面具,這時候又有這樣的事傳來,都是更為惱火。
元覺雙手合十,對元法道:“師兄,此事師弟定不能不管?!?p> 元法皺眉,眼中都是擔憂,他點頭道:“我與你一同去尋?!?p> 奉醒見勢不妙,急忙相勸,容留暮也是上前相勸,但秦連衡一直未吱聲。
可是那些人已經是氣勢高漲,并認定那些弟子門人定是都慘遭毒手,誓要將那些人拿下。
“猛虎八杰”的老大也道:“兩位莫要再勸!這些人中很可能有殺害戚兄的人,就算他們是妖魔鬼怪,我們八人也是要一同前去的。兩位若不想插手,只管下山便是!”
“這……”奉醒一時語塞。
而流云莊帶來的一些人此時進退兩難,容留暮看了看一臉漠不關心的秦連衡,又看了看四周,嘆氣道:“既然與流云莊有關,我們定不能不理會?!?p> “好!……”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
全奎見狀,連忙低聲對奉醒道:“奉使者,全奎人微言輕,但還是想說一句。此事事關武林事端,我們也有責任,理當一同前去才是?!?p> 奉醒皺眉,嘆道:“只能如此,若我們不一起尋人,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彼嫔嫌致冻鲞t疑,“可是我們所帶的幾人武功并不高強,這……”
全奎眼珠子一轉,道:“不如使者先護送他們到上行門,隨后再飛鴿傳書給陳院主,好多派些人手過來。屬下不才,但自愿請命,在山中與諸位英雄一同尋人,使者你看如何?”
奉醒點頭:“有勞全兄弟?!?p> 眾人已是同仇敵愾,整體氣焰高昂,便一同向山中尋去。
冷風凄凄,奉醒看著那些人漸行漸遠,目光幽沉,緩聲道:“戚大俠,我們一同下山如何?”
戚有行將懷中的一株假花放在祭壇上,眼神幽邃。他負手凝望著陵墓,嘴角勾著笑意,道:“榮幸之至?!?p> *
夜色籠罩,讓山霧幾乎成了擺設,不管怎么樣,都已是看不清太遠。沒有了迷霧惑人,此時的情況,對雙方似乎都很公平,可是明明暗暗,這場較量,又會是誰勝利呢?
一個黑衣人施著輕功,穿梭在霧中,但他走走停停,偶爾還環(huán)顧四周,行進越來越緩慢,最后終是停了下來。
黑衣人只露出一雙透著狡黠與警惕的眼睛,只見他走到山路邊,伸手摸了摸一塊石頭,細微的刻痕讓他眼中多了狠戾。
“中計了!……難道真的如我猜測的那樣?”
黑衣人望著已經沉下去的暮色,身上泛著殺意。
“撤?還是不撤?”
黑衣人心中思索著,眼中透著算計。
忽然,一只信鴿撲棱著翅膀穿過霧氣,飛到了黑衣人肩上。黑衣人心中疑惑:“誰這個時候送信給我?”
黑衣人打開信,只見上面端端正正的楷書,似是印刷的字體一般。
“周五爺?”黑衣人心中一凜,殺意更濃。
端正的楷書是周五爺與他傳信的標志,這當然不足以使黑衣人心中升起寒意,但上面的字卻足以讓他想殺了一個人。
密信上只有三個字:“找全奎”。
“好啊,我說怎么那么多人都到了陵墓前……雖然這陣中又布了陣,但在魑魅的迷霧里,所有人都該分不清才是……你居然敢背叛我們!”
黑衣人緊緊捏著手中的信,“怪不得……既然這里死了那么多人,那你也和那些人一起死吧!”
黑衣人扔了手中已經殘破不堪的信,掉頭施展輕功,很快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