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初五】
晴園。百草苑。藥廬。
施東向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很是頹廢地癱坐在地上。
地上攤了一堆子書與施東向?qū)W醫(yī)行醫(yī)多年的筆記,這些東西他視若珍寶,若是出了遠門,有些方便的話他都要隨身攜帶著,但那些珍寶此時仿佛成了草芥。
于婆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睛紅腫,臉色很是憔悴,更多的是悲傷與絕望。
莊懷秋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施南回已經(jīng)要死了。
雖然施南回看上去很是健朗,但經(jīng)過施東向這幾天的再三確認,已經(jīng)確信無誤:施南回僅剩一個月的生命。
施南回身體中有失魂蠱,當失魂蠱幼蠱完全成熟,失魂蠱便會分泌毒素,那種毒素會慢慢的、一點一點隨著血液流動遍布全身。
死亡會很慢,也幾乎沒有什么痛苦。
乏力、困倦、嗜睡、昏迷不醒,最后死亡。
施南回昨天已經(jīng)進入第一個階段了,剛回來的時候,他還是有著使不完的精力,但昨天一整天,他都是乏力不已。
失魂蠱已經(jīng)從幼蟲結(jié)蛹孵化成熟了。
成熟的失魂蠱除了殺人的毒素毫無用處,它只有在幼蟲時才會有失魂蠱該有的能力:聽從下蠱之人的一切吩咐。
藥廬的熏香裊裊,這些奇怪的草藥熏香本是安神寧心的,功效極好,但此時藥廬中的熏香對三人已經(jīng)毫無用處了,甚至讓施東向覺得心煩意亂。
東西積聚多了,空間不夠,便會擁擠出來,情緒積累多了,也終會爆發(fā)。
性子一向太過溫和的施東向猛然起身,竟將身邊的東西全部推倒在地。
失而復得,還未享受幸福,卻親眼見證毀滅,這對誰來說都是無比殘酷的。
施東向周圍狼藉一片,他看著周身的狼藉,終是崩潰。
施東向一臉木然,眼神呆滯無光,一下一下抽打自己的臉。
“啪!啪……”一聲聲清亮的響聲在藥廬響起。
于婆婆心中一痛,連忙上前去阻止,但莊懷秋已經(jīng)搶先一步。
“啪!”一聲響,施東向被莊懷秋一巴掌掀在地上。
莊懷秋聲嘶力竭地吼道:“施東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難道忘了當年你是怎么許下豪情壯志的,還是你忘了當年許的承諾?!”
施東向臉頰滾燙,已經(jīng)腫了起來。
他的耳朵還有些“嗡嗡”的響聲,但莊懷秋的話如當頭棒喝,將他從渾渾噩噩、混混沌沌的魔障中猛地拉扯了出來。
施東向如夢初醒,猝然站起來抓著莊懷秋的肩膀。
他雙眼睜得很大,神情有些瘋狂:“我知道該如何救治了!以毒攻毒,用以毒攻毒!”
莊懷秋驚住了,隨即甩開施東向的雙手,難以置信道:“施東向,你瘋了,那是你大哥!”
施東向低著頭,臉上的瘋狂已然全部消失。
莊懷秋又道:“你我同為醫(yī)者,自然清楚藥的偏性。但這蠱不是一般的東西,它要用以毒攻毒來治,成功的幾率幾乎就是零!”
施東向抬頭望著莊懷秋,澀聲道:“可如今我只有這個法子,不試的話定只有死,試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既然有希望,為什么要放棄?你如果真的記得當年的事,定然會理解我?!?p> 莊懷秋冷著臉望著施東向,她掐了掐手心,冷聲道:“隨你便!”
莊懷秋說罷,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藥廬。
施東向低著頭站在那里,不知情緒。
于婆婆收拾好雜亂的東西后,找出一盒藥膏,慢慢給施東向的臉抹上。
施東向竭力忍著眼中的淚,輕聲道:“娘,我一定會醫(yī)好大哥的,我們還要一起孝順你呢?!?p> 于婆婆微笑著道:“好,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一直是娘的好孩子?!?p> *
晴園。芳華苑。
莊懷秋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有些茫然。
因果循環(huán)嗎?
是嗎?
施南回讓自己的姐姐痛苦死去,他在最后也痛苦死去不是更好嗎?一報還一報,這是報應吧。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努力遺忘的往事,一幅幅畫面清晰浮現(xiàn)在莊懷秋的腦海里,莊懷秋一把將桌子上的茶杯掃到地上,隨之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乒呤乓當”的聲音被剛巧路過的風譯安與沈童愚聽見了,兩人對視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沈童愚想進去看看,但風譯安拉住了她:“小秋姐哭了?!?p> 沈童愚邁出的腳又收回來了,低著頭弓著身,放輕步伐,拉著風譯安慢慢遠離莊懷秋的房間。
走出了芳華苑,沈童愚才停下來。
沈童愚長松一口氣,拍了拍心口道:“嚇死我了,我最怕撞見別人哭了。”說著她又很是疑惑不解嘀咕,“莊懷秋這是怎么啦?”
風譯安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想到莊懷秋從百草苑回來后便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如今又哭了,便猜到此事應該是和施東向有關(guān)。
沈童愚剛醒不久,自然不知道莊懷秋去了一趟百草苑,便也想不出一點頭緒。
她道:“小安,我們就在門口等他們吧?!?p> 風譯安點頭,兩人在門口待了許久,也不見花酒月與九申回來,沈童愚滿肚子不耐煩,剛要出聲埋怨九申時,突然有一個身影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
“譯安!”莊懷秋一驚,隨即迅速恢復神情,“原來你在這里,我剛剛還在找你?!?p> 風譯安看著莊懷秋,只見她臉上很是憔悴,眼睛里布著血絲,眼睛又紅又腫,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
她的目光落在莊懷秋背著的行李上:“小秋姐,你要走了?”
莊懷秋強裝笑顏,對上風譯安的眼睛,輕聲道:“我收到師父的信,他說有事找我,讓我盡早回去。
“我在外已有數(shù)月,也很是想念師父,便打算即刻啟程回藥王谷。
“這些天發(fā)生了很多事,我還沒來得及與你好好敘舊。
“武林大會的時候,我會同師父一道前來的,到時候我一定要拉著你出去逛逛?!?p> “可是……”
還未等風譯安說什么,莊懷秋便打斷了她的話,她的聲音有些嘶?。骸白g安,麻煩你幫我傳句話給施東向:如果等我回來,施東向已經(jīng)成功醫(yī)治好了施南回,我一定會與他們繼續(xù)算我們的帳。但如果施南回死了,那所有的事,都一筆勾銷,從此我與他再無瓜葛?!?p> 她抱拳,眼中隱有淚光:“后會有期!”說罷,低著頭越過二人,直直往前走去。
沈童愚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這……這是什么情況?”
風譯安雖看出了點眉目,但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發(fā)愁:這種話為什么讓我去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