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塵埃落定
出了王妃的門,靖王急匆匆地想找另一個人。但才走不遠(yuǎn),他猛地抬起頭,像是醍醐灌頂一樣,他使出空鳴掌,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出現(xiàn)兩團(tuán)濃黑的身形。
靖王沖著黑影命令道:“今晚盯緊王妃!”
黑影慢慢褪了,靖王繼續(xù)沿著走廊向自己房間走去。
王妃的沒丟,那就是我的丟了,我的天字牌只給了一個人,臥底難道是你?!
靖王越想越激動,腳步也更加急促,不一會兒就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黔夫像往常一樣挺直腰板,站在門口,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
靖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進(jìn)去,他上下打量黔夫,從頭發(fā)、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臉上那塊疤,沒有漏掉一個細(xì)節(jié)。
黔夫被看得有些拘謹(jǐn)了,不知道靖王要干什么。過來一會,靖王看夠了,推開門示意黔夫跟著進(jìn)來。黔夫有些遲疑,他從來沒有進(jìn)過靖王的房間,哪怕是在外征戰(zhàn),也只是守在靖王的營帳旁,但靖王銳利的眼神,讓他只能照做。
黔夫剛一進(jìn)屋,靖王就給房門鎖上,黔夫現(xiàn)在著實有些慌亂了。
“剛才去哪里了?”靖王用手語比劃道。
“奴才帶人去東府尋小王爺?!鼻蛞脖葎澚嘶厝?。
“蟬”是在西府現(xiàn)身的,你倒是把自己脫得蠻干凈。靖王心里這么想著,表面上卻壓住自己的怒火,再次說:“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沒有!”
“后來呢?”
“奴才恐您有危險,趕去西府尋您?!?p> “再后來呢?”
“尋您不到,奴才就到房門口等了?!?p> “呵呵”靖王干笑了兩聲,然后用極其嚴(yán)肅的神情看著黔夫,比劃道:“你我是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說實話,不管什么事我都會原諒你?!?p> 黔夫一臉疑惑,好像自己看錯了手勢,他把手按在左胸心臟的位置,使勁拍拍,意思是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靖王的事情。
竟還在抵賴,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心不死。靖王的拳頭捏的“咔咔”直響,可看到黔夫臉上那道深深的疤痕,手又放開了,慢慢拿出天字出入牌。
“你的天字牌呢?”
黔夫從口袋里掏出天字牌,沒有一刻猶豫。靖王盯著他的牌子,看了足足一刻,然后心事重重地收起了天字牌,重新打發(fā)黔夫去門外站崗了。
靖王沒轍了,再次求助劉謹(jǐn),于是,幾天后,程無雙理所當(dāng)然地又來了,還帶著一名玉器鑒定專家。
那個老頭將“蟬”和黔夫身上的玉牌放在光亮下,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拿起“蟬”的玉牌說道:“這塊應(yīng)該是仿制的?!?p> “何以見得?”程無雙搶在靖王前面問道。
“靖王府的這塊,玉色溫潤,雕工大氣自然,而另一塊,材質(zhì)是真的,甚至要好過真品,雕工雖也算上乘,但刻意模仿的痕跡明顯。”老頭摸了摸胡子。
“哦?!本竿踝哌^來,疑惑的看看這塊,又看看那塊,都是一樣的天字,怎么就模仿痕跡明顯了?
“王爺請看這里?!崩项^好像看出了靖王心中的疑慮,用手指著玉石里一小塊黑斑,“除了雕工不同,這塊黑斑與玉石融合自然,明暗過渡清晰,明顯是天然形成的,而另一塊,黑是黑,白是白,界限分明,定是人力而為之?!?p> 聽了老者的話,靖王又仔細(xì)端詳了老一陣,仍是不解其道。程無雙即時趕過來:“王爺,于老是幾十年的鑒寶專家,他的話不會錯?!?p> 靖王嗯了一聲,不禁感慨道:“本王險些錯怪好人啊。”
見此狀況,程無雙趕緊揮手示意老頭退下,爾后說道:“王爺,這玉牌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我想蟬定是您或王妃身邊的人?!?p> “程大人所言有理。只有本王和王妃身邊的人,才有機(jī)會仿制。本王的牌子,黔夫寸步不離,那么問題應(yīng)該就出在王妃那頭!”
程無雙說道,“王爺,蟬既得了布包,想必會有所動作。差人暗中盯緊王妃的近侍,不怕他不再漏馬腳?!?p> “嗯?!本竿踵嵵氐攸c了點頭。
“此外,”程無雙看了王爺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程大人,但說無妨?!?p> “黔夫,也不得不防啊?!?p> 靖王笑了,胸有成竹地說:“程大人放心,本王自有安排?!?p> 靖王府失火的事情終究傳到了慕成雪的耳中,碰頭的日子已然迫近,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在約定的時間、地點,等待約定的人。
那是一段廢棄不用的運糧河,河上一座年久失修的石拱橋,孤零零地橫跨水面?;氖彽牡囟?,靜寂的黑夜,這是一個碰頭的好地方。
慕成雪沿破爛臺階,從拱橋一端,緩緩而上,視線剛漫過拱頂,便看到一個黑衣人。這不是她第一次跟“蟬”碰面,那熟悉的面具,額間依然印著一朵白色六瓣梅。
慕成雪在距離“蟬”幾步遠(yuǎn)的地方剛剛站定,一道低沉的腹語就傳進(jìn)她的耳朵。
“怎么是你?”
慕成雪微微屈膝行過禮,不急不慢地說:“這種場合,自然是我?”
“呵呵,他舍得?”“蟬”說完就不做聲了,立在原地,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你有什么想說的嗎?”慕成雪走近幾步,看著她。
“哼,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說的?!”“蟬”肚腹起伏,輕蔑地說道。
慕成雪走到拱橋的石欄旁,指著橋下的一只黑黑的小澡盆:“把衣服脫下,將它罩在頭上,順?biāo)拢芍翓|大門。那里有一艘大糧船停靠,你上去后,找一個叫阿志的人,他會安排好一切?!?p> 聽完慕成雪的話,“蟬”咯咯地笑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笑聲更讓人恐怖。慕成雪沒有驚訝、沒有害怕,只是立在一旁,由他笑。過了一會,“蟬”止了笑,繼續(xù)用腹語說道:“這應(yīng)該不是少主的意思?!?p> 慕成雪沒有回答,兩人對視沉默一陣,“蟬”換了個話題:“想不到,你也懂微香密語。你也能聞到嗎?”
“先師有意傳授,只是晚輩不能感知,遂作罷。不過,先師曾將密語調(diào)香用料和方法寫成冊子,交予我保存,故晚輩也可調(diào)香傳信?!?p> “恩?!薄跋s”微微頷首,“既然聞不到,怎么知道用了微香密語呢?”
慕成雪便將那日在王府花園里,與趙煜軒的賭局,說予“蟬”聽。
“原來如此。那你可清楚這次的香包傳遞的是什么?”
“晚輩清楚?!蹦匠裳┱f道,聲音有些沉重。
“清楚,還敢來?!”
“前輩不是也來了嗎?”
“欣然赴死是死門中人該有的覺悟?!眲偛殴殴帧⒌统恋母拐Z消失了,蟬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明亮、悲切,他慢慢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年輕、甜美的臉蛋。
“你?!”即便冷酷如慕成雪,也禁不住驚呼道。那張臉的主人正是趙煜軒的貼身丫鬟—月季。
月季將面具放在一旁,清秀的眼睛里,摻雜著閃亮的東西:“你竟然替我安排逃跑?為什么?”
“一個人的死足以打消靖王的懷疑,沒必要再做多余的犧牲?!蹦匠裳缀趺摽诙?。
“可你的死卻不能,因為你不是府里的人?!?p> “我可以易容成你!用不了多久時間,這你應(yīng)該知道?!?p> “那你為什么要死?你來,應(yīng)該也不是少主的意思吧?!痹录静唤獾貑枴?p> 慕成雪抬頭看著天上,濃重的烏云,重重地蓋住了天,她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淚,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眷戀,但她還是像平時那般冷冷說道:“一個殺手,動了情,離死就不遠(yuǎn)了。與其被敵人殺死,不如舍命救一人,這樣的死,或許還有些價值?!?p> 月季聽了微微搖搖頭,然后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你安排的路,能活著出城?”
“至少是個機(jī)會。”
聽了慕成雪的回答,月季笑了,慢慢走到石欄邊,低頭看了看小澡盆,然后抬頭看向夜空,那里沒有一點光,只有烏云,一團(tuán)團(tuán),像一塊塊化不開的黑。
慕成雪覺得她的臉上、身上似乎在發(fā)光,這定然是錯覺,但又那么真實。
“對,至少是個機(jī)會。”月季垂下頭,喃喃說道。隔了一會,她側(cè)臉看著慕成雪,表情嚴(yán)肅得可怕:“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你說我做?!?p> 月季輕輕湊近慕成雪,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照顧好小王爺,他好喜歡你?!?p> 慕成雪突然意識到什么,不過已經(jīng)遲了。月季一個掌法將她輕輕推下石橋,正好落在那個黑澡盆旁。
這時,石橋兩端突然涌出數(shù)十帶刀武士,為首的便是靖王貼身侍衛(wèi)—黔夫。看著漸漸飄遠(yuǎn)澡盆,月季微微一笑,重新戴上面具,又變回了“蟬”。
武士們叫囂著涌了少來,“蟬”淡然處之,左手一揮,數(shù)十枚暗器精準(zhǔn)刺向每個敵人,但都一一被彈開。原來他們早已身穿皮鎧,普通的暗器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抓活的?!蔽涫總儔旱偷朵h,急步逼近。
“蟬”依舊不動如山,待武士們距離五步之內(nèi),只見一道鬼魅黑影,如毒刺一般,在武士之間來回穿梭。須臾過后,涌上橋上的武士便東倒西歪地躺下去,發(fā)出陣陣呻吟。
橋下的人見狀,刀握得更緊了,卻像釘子一樣釘在原地,面面相覷,無一人敢上前。
“蟬”回到剛才站的地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這兵器薄如蟬翼、光滑如鏡、卻鋒利無比,縱是砍倒了幾十人,也只留下一絲淺淺地殷紅。
沒有多余的動作,沒有多余的話語,所有的人全是一擊中的。再看執(zhí)刃之人,面容平靜、氣息平穩(wěn),既沒有殺人后的興奮,也沒有生死之間的緊張恐懼,只有冷酷,一如她手中兵刃一般的冷酷。
此刻,獵物與獵人的地位仿佛發(fā)生了倒轉(zhuǎn)。
正在大家猶豫不決之時,一個大漢、身背巨劍、從后面走來,此人正是黔夫。“蟬”感到了不一般的氣勢,目光鎖定黔夫。
黔夫的腳步?jīng)]有一刻停止,徐徐逼近對手,距離只有八步時,“蟬”再次再次化為鬼魅,撲向黔夫。
黔夫鎮(zhèn)定地后退半步,馬步下沉,雙手執(zhí)刃與腦后,用力擰動腰際,迎著黑影打出一記怒擊。千鈞劍氣壓過去,“蟬”自知不能硬抗,急忙后撤數(shù)步,堪堪閃過。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一交手黔夫就占據(jù)了上風(fēng)。見對手躲過,黔夫收緊腰馬,借怒擊旋轉(zhuǎn)之勢,再向“蟬”劈出一擊。劍氣所過之處,石欄齊齊斬斷,“嘩啦啦”落入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劍氣來勢洶涌,“蟬”不敢怠慢,雙足一點,再次讓過。
兩次攻擊均被躲過,但黔夫仍借重劍之勢,繼續(xù)揮砍。劍氣如潮,一波一波,壓向“蟬”柔弱的身軀,張牙舞爪要將她淹沒、吞噬?!跋s”閃轉(zhuǎn)騰挪,好似怒海上飛翔的海燕,總能在巨浪的縫隙中輕輕穿過。
橋下的武士,只聽橋上巨劍飛舞,嗡嗡作響,橋下落石入河,水聲嘩嘩,誰都不敢上前一步。
若論速度、輕功,黔夫絕不是“蟬”的對手,于是,他便在遠(yuǎn)處持續(xù)以巨劍劍氣攻擊,壓制住“蟬”使其不能靠近。“蟬”則在躲閃間,觀察對手,只要劍氣有一絲一毫的卡頓,她便會乘著一絲機(jī)會,逼近對手,以蟬翼劍反擊。
兩人就這樣一攻一守,維持均勢,不敢大意。戰(zhàn)斗已成為了持久戰(zhàn)、拉鋸戰(zhàn)。這正是黔夫所期望的,時間拖得越久,增援就越來越多,自己勝面就更大。
戰(zhàn)斗持續(xù)了大約兩炷香,“蟬”漸感體力不支,有些著急,遂強(qiáng)行突進(jìn),但黔夫劍氣依舊如初,逼退了對方。一時間,“蟬”進(jìn)退失矩,身形走位有些混亂。黔夫瞅準(zhǔn)機(jī)會,一記橫掃千軍,打?qū)⒊鋈ァ?p> 此刻,“蟬”的周身都是將至未至的劍氣,她別無選擇,用力踏地,如燕子般輕盈地飛到空中。
這正是黔夫等待許久的戰(zhàn)機(jī),未等劍勢減弱,趕在“蟬”落地之前,揮出一記落葉斬。這一劍少了幾分霸道,卻多了許多精準(zhǔn)與速度,他追求的就是“一擊必中”。
此時的“蟬”孤懸于半空,周邊全無發(fā)力點,只能硬接這一招。她舉刀格擋,可蟬翼之刃怎擋得住巨劍厚重的劍氣。只聽“哐當(dāng)”一聲,兵器被斷成兩截,劍氣穿身而過,“蟬”下意識地讓開要害,但身體依然被重重切開一個創(chuàng)口。像一只斷了線的風(fēng)箏,她從空中徑直摔下,直挺挺地摔在橋上,發(fā)出“啪”的悶響。
來前,靖王特意叮囑要活口,剛才的落葉斬,黔夫只用了七分力,不然,“蟬”就要被砍成兩截了。
勝負(fù)已分,黔夫手上的巨劍還在舞動,但劍氣已收,劍刃只是由著巨大慣性做圓周運動罷了。
這一擊,沒用到全力,敵人到底傷勢如何呢?黔夫邊想邊停了巨劍,走到距離三四步的地方,站定觀察。
“蟬”四肢觸地,仰面朝天,沒有任何呼吸的痕跡,右手還握著那柄利刃。黔夫想上去補(bǔ)一劍,確保敵人死去,可想起靖王的叮囑,又改了主意。
要不要叫下面的人先去看一下?黔夫想起自己是個啞巴,交流起來怕是有些障礙,而且他也不忍讓手下去冒這個風(fēng)險。他摸了摸衣服下的皮鎧,決定還是自己親自去確認(rèn)。
黔夫漸漸地走近躺在地上的對手,然后蹲下來仔細(xì)查看?!跋s”的身體已經(jīng)沒有一絲動作,那個鬼魅、靈動的身軀現(xiàn)在靜靜躺著。黔夫小心揭下了面具,看到月季曾經(jīng)清澈、明亮的雙眸,死愣愣地盯著上方,沒有半天生氣。
看來是死透了,黔夫聳了聳肩,長噓一口氣,正準(zhǔn)備起身。就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間,那對死氣沉沉的雙眸里,掠過一道兇光。只見“蟬”左手一抬,一根銳利的銀針,直撲黔夫面門。
黔夫下意識的一閃,銀針錯過眉心,扎進(jìn)他的左眼球。用完了最后的氣力,“蟬”腦袋一歪,左手癱了下來,絕氣了。
顧不上劇痛,黔夫操起巨劍,朝“蟬”刺去,想徹底結(jié)果對手??煽吹秸麄€癱軟的月季,他又放下了手中的劍。
神經(jīng)放松后,他才強(qiáng)烈感受到扎入眼球的針尖和隨之而來的劇痛。那痛穿過眼球,直擊腦后,仿佛整個腦袋都被銀針穿透一般。
“呃....”因為劇痛,黔夫發(fā)出低沉的嘶吼。那是破損的聲帶,撞擊的身影。
橋下的武士,你看我,我看你,無一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畢竟身經(jīng)百戰(zhàn),沒多久,黔夫開始適應(yīng)疼痛,扛起巨劍,走下橋,左眼處還淌著鮮血。直到這時,橋下的武士才一擁而上,清理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