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各奔西東
入夜,天上沒有一絲浮云,遼闊無垠的天空中滿綴著夜明珠般的繁星。乳白色的銀河,從西北天際斜向東南大地,讓仰望星空之人覺得格外的心曠神怡。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一個火堆在靜謐的黑夜中散發(fā)著紅光。篝火旁邊有兩人,閉目打坐的正是厲薇,而郭夜在一旁烤制著野雞。這幾日,厲薇帶著郭夜一路疾馳,已然到達(dá)山東。白日,她來到梅劍山莊在濟(jì)南的分支,得知梅若塵并未與孟嘯天交手,而是在蓬萊閣下棋,心中大定,但仍決定繼續(xù)前往蓬萊與師父會合。圣火教的大動作開始打破正魔兩派數(shù)百年的平衡,江湖從此開始多事,厲薇知道梅劍山莊無法獨善其身,想和師父一起商量對策。
這厲薇從小女扮男裝慣了,這一路她也身著男裝,戴著人皮面具,路人倒也沒有覺得突兀。但她一直以來都有田伯,小翠在身旁照顧,不善烹飪,于是一路上燒飯之事便交于郭夜。數(shù)日的交往讓厲薇十分驚訝:這郭夜性子溫和,似乎無甚心機(jī),對料理之事還頗為拿手,和厲薇心目中殺手的形象完全不同。
這時厲薇晚功已畢,她緩緩睜開眼睛,卻見郭夜正在出神的看著一個帶有紫穗的透骨釘。這已經(jīng)是厲薇第三次看到他拿出這枚透骨釘了,于是她微笑著問道:“我看你時常在看這透骨釘,可是心上人送的?”
郭夜一愣,看向厲薇,這時厲薇已經(jīng)取下人皮面具,雖是女扮男裝,卻仍然和他思念之人有五分相似,剎那間他的臉紅到了耳根。
厲薇嘿嘿一笑,取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家伙臉皮這么薄,我才隨便一問便滿臉通紅。”她繼續(xù)發(fā)問:“嘿嘿,你可是把你的心上人叫做‘盈姐’?”
郭夜吞吞吐吐地說道:“姑…姑娘為何知曉?”
厲薇大笑著答道:“哈哈,你中毒的時候把我錯認(rèn)為她。這幾日睡夢中也沒少叫她的名字?!彼齽倓偘言捳f出,似乎覺得有些不對,連忙補(bǔ)充一句:“雖然我可能和你的心上人長得有那么點像,但你放心,本姑娘對你這樣的小孩沒有意思?!?p> 郭夜:“……”。
厲薇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道:“我女扮男裝慣了,時常以男子口吻說話。”
二人相對沉默了片刻,這時野雞已然烤好,郭夜取下野雞,把考得金黃透亮的部分撕給給了厲薇,自己留了略微燒焦的部分。厲薇見狀微微一笑,心道:“這孩子對人倒還不錯。”她也沒有客氣,接過烤雞吃了起來。
兩人餐畢,厲薇取出從郭夜身上取出的鋼釘,緩緩說道:“有一件事情理應(yīng)讓你知曉。這鋼釘正好扎在你后背的神道穴,恰恰好避開了你的五臟。鋼釘雖然有毒,卻并不立即致命,只是讓你一時昏迷。那黑衣人暗器之技純熟,在我看來,他似乎有意饒你一條性命。我聽聞你們生死門有監(jiān)察隊,我估計這黑衣人打算等監(jiān)察隊到來之時,讓他們幫你取出鋼釘,救回你的性命。”
郭夜從厲薇手中接過鋼釘,反復(fù)看了看,默然不語。
厲薇心知郭夜恐怕已經(jīng)有懷疑對象了,便問道:“我本打算把黑衣人的事情當(dāng)面問問這孟嘯天,他這生死門何時干起了殺死奪寶的勾當(dāng)?,F(xiàn)在你覺得有必要嗎?”
郭夜搖了搖頭,對厲薇抱拳說道:“還請姑娘幫我瞞過此事?!?p> 厲薇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盤膝而坐,閉上了眼睛。
郭夜心中一松,抱著長刀,靠著巖石坐了下來。
第二日,兩人騎馬繼續(xù)上路,走了約半日,二人來到益都縣附近,看到一群鄉(xiāng)民攜老扶幼,正在逃竄。厲薇攔住一位老人,問道:“老人家,你們這是怎么一回事情?前面有山匪嗎?”
那老人回答道:“要是山匪就好了!小伙子,快跑吧!”說完,便要繼續(xù)趕路。
厲薇不好多問,行了幾步,又?jǐn)r下了一位青年,遞給他一些碎銀。那青年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年有一群人在山東做海運(yùn)生意。他們生意做得大,附近的村民都跟著一起打打雜,日子也一天天好過起來,反正比種田繳稅給泰山派的世家要好多了。”他緩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就這幾天,泰山派的人突然來了,說他們是什么魔教的人。于是派了數(shù)十位弟子圍剿。泰山派的道爺們心狠手辣,所有幫過這群人的村民也一起誅殺。不得已我們只好逃呀!公子你也別趟這渾水,趕快跑吧!”
厲薇聽后皺了皺眉頭,輕嘆一聲,對郭夜說道:“既然遇到,也是緣分。你我去看看吧。”郭夜點點頭,也不多話。
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映入二人眼簾便是一副凄慘景象:一路都是尸體,到處都是鮮血,而尸體多為不會武功的村民。其中,一位婦女抱著孩子倒在地上,她的胸口心臟處被刺穿,想必她當(dāng)時以自己身子作為盾牌保護(hù)著孩子,可惜那一劍也刺穿了孩子的頭骨,鮮血腦漿四溢。孩子眼角還掛著淚水,嘴巴張開,似乎在呼喊著什么。
厲薇怒火中燒,策馬狂奔,郭夜在后面緊跟。不多時,二人便來到一處空地。只見三四十人靠山聚攏,外圍的人會武功,拿著武器,當(dāng)中的卻是女人和小孩。而三十余位泰山派弟子組成劍陣把這些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周圍已經(jīng)有十來具尸體了。
那泰山派領(lǐng)頭的道士說道:“我再說一遍,供出你們魔教的生意布局,饒你們幾個不死。否則把你們殺個干干凈凈!”
“師兄,不如放過中間的女人和孩子吧。”旁邊一位泰山女弟子哀求道。邊上的男弟子也說道:“是呀師兄,他們不過幫了下忙而已。”
那領(lǐng)頭弟子瞪了兩人一眼,大喝一聲:“出手!”眾泰山弟子便向眾人揮劍而去。
“停手!”眾人聽到一聲怒喝,聲音似乎不大,但卻又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響。眾人知道一定是一位內(nèi)功精深之人到了。
那領(lǐng)頭道人喝到:“閣下何人,敢管我泰山派的事情?”
厲薇也不答話,眾人只覺得白光一閃,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泰山派弟子身前,一招“姹紫嫣紅”,長劍勢若雷霆般分刺當(dāng)先八人的手腕。眾人吃痛,長劍紛紛落地。唯有領(lǐng)頭的道人武功最高,還握住長劍,但手臂也被劃破。這招“姹紫嫣紅”原是雁蕩劍派的絕技,梅若塵利用混沌功加以修正,成為梅劍山莊“冬梅春蘭”劍法中最善面對群攻的一招。
泰山派眾人立即退后數(shù)步,旁邊的弟子搶上前來,結(jié)成玉盤劍陣,嚴(yán)陣以待。領(lǐng)頭道人說道:“好…好一招姹紫嫣紅,不知閣下是梅劍山莊的何人,為何妨礙我泰山派誅殺魔教教徒?”他一開始驚魂未定,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后面提到魔教,氣勢復(fù)起,顯得中氣十足。
厲薇皺了皺眉頭,輕嘆一聲,取下面具,心道:“唉,一時情急,用了梅劍山莊的劍法?!?p> 她瞪了帶頭的首領(lǐng)一眼,說道:“你們泰山派自稱名門正派,怎么連普通百姓也要誅殺?我一路趕來,見到的百姓尸體就有數(shù)十具,還包括女人和小孩?!?p> “魔教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些人幫助魔教之人做海運(yùn)生意,今日若不殺了他們以儆效尤,難道坐等魔教賊子做大不成?”領(lǐng)頭道人義正言辭。
卻見白影一閃,那人首級已然落地,頸部鮮血狂噴,正是厲薇出手。
她回頭看向其余泰山弟子說道,“正如他所說,今日爾等喪盡天良,殘害百姓,我今日先誅首惡,以儆效尤。隔日我必修書一封給你們泰山掌門幽虛道人,問個所以然?!彼nD了一下,正欲說話,卻見郭夜揮刀向就近的泰山道人斬去,正是之前那勸說領(lǐng)隊的道人。
郭夜一出手便是殺招,再加上又是偷襲,這泰山弟子如何防得住,轉(zhuǎn)眼便被斬掉一只手臂。這時厲薇拋出的飛劍已至,撞擊在郭夜刀面,形成一聲巨響。郭夜連退數(shù)步,虎口出血,但長刀卻也顫顫巍巍地握住了。
厲薇此時已經(jīng)站在郭夜面前,厲聲問道:“你怎么回事?”
郭夜見厲薇發(fā)怒,略微吃驚,回答道:“既然姑娘被他們猜到了門派,看到了面容,不如盡數(shù)殺了,以絕后患。”
厲薇瞪大眼睛看了郭夜一會,最終沒有說什么,她嘆了口氣,飛快出手點了郭夜的穴道,轉(zhuǎn)頭躍到那被斬斷手臂的道人跟前。
那人出血已被同伴點穴止住,但滿臉大汗,一臉驚恐。
厲薇遞出一瓶膏藥,說道:“這是玉蟬生機(jī)膏,對治療外傷極為有效。”她又遞出一本內(nèi)功法決,說道:“這是我殺死一名魔教護(hù)法得來的內(nèi)功心法,我看了下,頗為玄妙,本想交付梅劍山莊,今日便也贈與你?!眳栟睊吡艘谎厶┥脚杀娙?,說道:“此書旁人不可觀看。若有人有覬覦之心,我厲薇必千里追殺?!边@一句話也為這泰山弟子解決了后患。眾人先前見她武功奇高,現(xiàn)在又聽到她自報名諱,均已經(jīng)知曉此人便是那手刃魔教護(hù)法的梅劍山莊高手,哪敢觸她的霉頭。
那人滿臉驚詫,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如同梅劍山莊,泰山派這種大派,第一流的內(nèi)功,劍法,掌法等都是不傳之秘,只有少數(shù)忠誠,資質(zhì)高的弟子有望得閱。厲薇此舉,此人以后的武功能耐恐怕還會遠(yuǎn)勝斷手之前,可謂因禍得福。
厲薇緩了一緩,對泰山眾人說道:“我們正派弟子和魔教之人拼殺,生死有命,旁人也說不得什么,但殘殺無辜百姓,卻是不行!哪怕這些百姓幫助魔教,也絕對罪不至死。若我再次看到你們?yōu)E殺無辜,我必取爾等首級!”
泰山派弟子們自知理虧,不敢言語,有些甚至低下頭去。
厲薇不再看向眾人,擺了擺手,說道:“你們走吧?!碧┥奖娙巳玑屩刎?fù),快步離去。
厲薇轉(zhuǎn)頭看向魔教眾人以及百姓,說道:“你們雖為魔教中人,但危難之中卻對這些鄉(xiāng)民不離不棄,也算得上忠義。你們也去吧?!闭f罷,也不等眾人告謝,提了被點穴的郭夜,縱身上馬,飛奔而去。
厲薇把郭夜扔在馬鞍上,兩馬并駕齊驅(qū),奔了數(shù)十里。郭夜被抖得全身酸痛,但苦于被點了穴道,連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只好默默忍受。
來到一處風(fēng)景清秀之地,厲薇勒馬休息。她提起郭夜,出手解開他的穴道,往草地上一扔。郭夜正準(zhǔn)備站起,但厲薇之前的勁力浸透穴位,全身依舊酸麻,還是跌了個四腳朝天。
厲薇有心懲戒,心中暗笑,卻板著臉說道:“你這家伙,殺心太重。不錯,我這次出手,正派之中必然有很多人心中不滿,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以此為借口對我不利。但人生在世,做人做事但求心安二字即可,又何必顧忌他人背后中傷?你也聽到那泰山弟子中出言勸誡,既然首惡已誅,就該留他們一個悔悟的機(jī)會?!?p> 郭夜聽后點點頭,沒有言語。
厲薇知道這郭夜從小在生死門長大,他這一次出手,雖然沒有半分憐憫之心,但卻也是為了自己,她輕嘆一聲,本欲再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不再言語?!爸挥凶屗撾x了生死門,通過言傳身教恐怕才改得了?!?p> 當(dāng)夜,郭夜捉了野兔,剛剛剝皮洗凈回來,厲薇便開口問道:“我聽說在生死門,殺手需要殺一定數(shù)目的人便可進(jìn)入監(jiān)察隊?”
郭夜點了點頭。厲薇接著問道:“有幾成的殺手可以進(jìn)入監(jiān)察隊?”
“大約一層左右?!惫够卮鸬?。厲薇輕嘆了一聲,心中憐憫,不再言語。
八百里外的江蘇淮安府之中,一群新入圣火教的教眾圍坐在一個大宅院的院落之中。其中一人坐在角落,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也掩飾不了他俊俏的棱角,正是化裝過后的許思孝。他身邊一位大漢粗聲粗氣地問道:“無異兄弟,你說我們這次護(hù)送船隊到什么朝鮮國,做的是什么勞什子的生意呀?”
許思孝笑笑,回答道:“聽說這朝鮮國的貂皮,人參,紙張等都不錯。而我們的瓷器,書籍,藥材正是他們需要的。”
“無異兄弟真是博學(xué)呀!”那大漢贊許道,他放低聲音說道:“聽說我們圣火教做這生意好幾年了,是一個叫什么心的護(hù)法的主意。他這主意好呀,幾乎每一趟出海都賺得盆滿缽滿呢?!?p> 許思孝點了點頭,他可不關(guān)心這一來一去的利潤?!八徊┐缶?,我才修煉了數(shù)日,便覺得氣力大增。這圣火教的財務(wù)來源在于海運(yùn),難怪這些正派人士一直沒找到敵方據(jù)點。無論如何,出海對我有兩大好處:既可以避開崆峒派的監(jiān)視,一心一意修煉水元功,也可以好好觀摩這茫茫大海。厲薇姑娘說若我不去體悟水元功背后的道,永遠(yuǎn)也成不了一流高手。但愿此行有所收獲?!彼牧伺呐赃吥俏淮鬂h的肩頭,說道“鐵熊兄弟,海上顛簸不易,你我二人定要互相照顧?!?p> “那是一定!”那大漢咧開大嘴,憨厚地笑了起來。
“練好水元功的同時我也需要在這圣火教好好往上爬,培植自己的勢力。只有這樣,我才有機(jī)會滅了這該死的崆峒派!”想到這里,他也和大漢一起,呵呵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