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清燈,沽酒。
“你回來了?”
陸無雙臨窗獨坐,聽著雨聲。
“高大人怎么……”
傅赟收起油紙傘,從門外走了進來。
陸無雙自斟自飲,仿佛沒有看見她,冷冷道:
“高大人死了,不過這好像不是你關(guān)心的事!”
她聽出來了,他的語氣有點不近人情,傅赟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自己斟了一杯酒道:
“總兵大人話里有話,小女子實在愚笨,還請大人明示!”
陸無雙直勾勾的盯著她,她的衣角和發(fā)絲都被雨打濕了,在燭光的映襯下尤為可愛,他不禁莞爾一笑道:
“我不過是在等你,我猜你是去吊喪了,但是你卻不曾想到咱們這也有喪事,傅姑娘如此的厚此薄彼,怕是不太好吧!”
傅赟心中一怔,坦然道:
“大人既然知道了,我也不作隱瞞了,左良玉已經(jīng)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這個不重要!”
“夢庚飛鴿傳書讓我去,其實目的不是為了吊喪,而是……”
“而是什么?我很期待你的回答,咳咳!”
陸無雙一口喝干了一大杯酒,不自覺的咳了兩聲。
“無雙,我之所以答應(yīng)去,是因為夢庚對我有救命之恩,不是為別的,為了這份恩情我也該去一趟!”
傅赟說的情真意切,陸無雙卻搖搖頭:
“你好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p> “無雙,我已經(jīng)回答你了,我去是因為他的救命之恩,至于他讓我去的目的是什么?我當時并不知道,或者說就算我知道,為了這份救命之恩我也應(yīng)該去!”
“不管你當時知不知道,現(xiàn)在總該知道了?”
傅赟沒有作答,而是點了點頭。
“你不愿意說?”
傅赟依然沒有作答,而是悶下了一大杯酒,有些生氣道:
“陸無雙,我想你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你是在質(zhì)問我么?”
傅赟怫然不悅的盯著他,氛圍一下變得凝重起來,只聽見窗外的雨聲和風(fēng)吟。
陸無雙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對她說過話,不知道是腦子發(fā)熱還是酒的作用,他開始牽強解釋:
“赟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你中了他們的圈套,就像當初南京平民坊的那一夜,我此生都不想再經(jīng)歷,你懂嗎?”
傅赟沒有看他,而是怔怔的望著窗外道:
“你是什么意思,我能夠聽得懂,這次夢庚傳書讓我去九江城,其實……”
“不,你不必和我解釋,我想我是了解你……”
傅赟決然道:
“不!我沒有要跟你解釋的意思,只是有些話我必須說,我到九江城的時候,他父親的葬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說她想見我是因為朝思暮想,他說他愛我,深切的愛我,他說他可以為了我,放棄他父親留給他的軍隊,只愿和我歸隱山林!”
陸無雙握著酒杯的手在微微顫抖,有些事即使預(yù)想到,但是在乎的人說出來,卻依然心如刀割。
“然后?”
“然后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而且我相信他,敬他,愛他至死不渝,我對你只是感恩之情,沒有兒女之情。
當然,我的話他無法接受,他甚至告訴我,我不答應(yīng)他的話,他將帶領(lǐng)著手下的軍隊投降清軍,我能夠聽得出來,他不是在威脅我,而是表達了一種無奈!”
陸無雙用低沉的聲音回應(yīng)道:
“那你怎么說?”
傅赟又喝了一杯酒,朗聲道:
“陸無雙,我毫不避諱的告訴你,我看不起這種人,在他眼里,兒女情長大過了家國情懷,這樣的男人算什么英雄?所以自始至終我都喜歡你,你剛剛說平民坊的那一夜,你能夠為了大局割舍下我,這才是英雄的所作所為,將一生托付給這樣的人,我才會放心!你懂嗎?”
陸無雙呆若木雞一般,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稚聲稚氣道:
“我……我懂的?!?p> 傅赟宣泄了情緒,回歸平靜道:
“無雙,因為我愛你;我才會回來,否則我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嗎?當我說出這句話時,已經(jīng)放下了作為一個女孩子的矜持,我也想過你一定在等我,在牽掛我,所以我一定會回來,那天我走的時候,聽說你和高大人去打獵了,所以我才不辭而別,對了,說到高大人,高大人怎么死的?”
陸無雙指了指自己的左臂,頗為嘆息道:
“哎!我和他去城外南郊的梅花嶺打獵,被突然竄出來黑衣殺手暗算,我想那里的殺手是埋伏已久的,我也留下了刀傷,差點一命嗚呼!”
“我看看!”
說話間,傅赟雙手握著他的左臂,擼起了他的袖子,仔細的觀察著傷口,陸無雙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的,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
“兇手是誰?”
“不知道,兇手都是黑衣人,我只能猜測是馬、阮或者是劉澤清劉良佐派來的殺手?!?p> 傅赟點點頭:
“他這一死,他的手下不會群龍無首?若是我們發(fā)生了內(nèi)亂,那可就正中了敵人的下懷?!?p> 陸無雙答道:
“目前還沒有,我想應(yīng)該不會,因為邢夫人大義凜然,已經(jīng)告誡過李成棟等將軍了,這個我回頭告訴你,我現(xiàn)在想知道的是,你剛剛說左夢庚,他已經(jīng)投降清軍了嗎?”
“沒有那么快,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班師回武昌,按照他的意思,待多爾袞滅了李闖之后,清軍南下必經(jīng)武昌,估計等到那個時候再獻城投降!”
陸無雙怒拍案桌:
“哼,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難道投降是左良玉的遺志?真的是丟盡了我大明朝的臉,他真的不在意后人評說?不怕遺臭萬年嗎?”
傅赟一絲苦笑:
“站在民族大義的角度上,你說的無疑是對的,我也是這樣勸他,不過他心魔已現(xiàn),走進了死胡同,再難回頭了,他說他不過是個小人物,無法影響到歷史的大潮,至于流芳千古或遺臭萬年,他并不在意。”
“這是什么話?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還有誰會為這個岌岌可危的國家枕戈待旦?一個人的力量是微小的,但是一群人的力量是無窮的,他說出這樣的話是極其無恥的,對國家和民族不負責(zé)任,同樣也是對手下的弟兄們也不負責(zé)任!”
傅赟連連點頭:
“是的,我只是勸告,并沒有哀求他,因為我知道我一旦求他,他就會讓我答應(yīng)他歸隱山林,我知道他投降清軍會對我們造成影響,但我實在做不到,因為我心里只有你,無雙,我想我若是那樣做了,你也不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低沉,陸無雙連忙將其摟在了懷里。
“沒事的,赟兒,你做得對,他手下那點烏合之眾不算什么,我們一定打敗他們,好不好?”
“好……”
她的語氣很棉軟,靠在他的肩膀上好似睡著了一樣,陸無雙不敢動彈,生怕驚醒了她。
“無雙,我覺得很安心,特別的安心……”
陸無雙莞爾一笑,調(diào)侃道:
“你是不是喝醉了,醉了就安安心心的睡會!”
外面的風(fēng)更大了,清燈的火苗搖搖曳曳,窗欞也被吹的吱吱作響。
“無雙,我還是睡不著,你給我唱個曲吧!”
傅赟趴在他的肩膀上慵懶的說道,語氣中盡顯情意綿綿。
陸無雙二話不說,便輕輕吟唱了起來:
“爰采唐矣?沬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沬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悠揚的旋律配上《詩經(jīng)》中絕妙的詞句,送她進入了夢鄉(xiāng)。
“呼~”
看到終于睡著的她,陸無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須臾,見傅赟睡熟了一些,時而還伴隨著一些“嗡嗡”的鼻息聲,陸無雙這才將她抱了起來,躡手躡足的移步至居室的臥房。
至臥房的床邊,小心翼翼的幫她脫下了鞋,平躺在床上,再蓋上被子。
看著眼前的場景,陸無雙不禁想到之前在求雨山和傅赟的相遇,自己身受重傷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眼前的這位姑娘,自己可能早就被野狼叼走了,還談什么報國的理想呢?
想到此處,他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望著傅赟熟睡的身姿,清秀的臉蛋暈紅未散,肌膚嬌嫩勝雪,長長的睫毛嫵媚動人……
他突然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
“我想我該走了!”
他自言自語。
就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他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
“無雙!”
她在喊他的名字,他即刻回頭。
“我在。”
“我愛你!”
陸無雙會心一笑:
“我也是。”
“嗯嗯?!?p> “嗯,快睡吧!”
陸無雙終于還是走出了臥室,望著桌上的孤燈殘酒,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他再次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母,家人。還有夢里依稀的北京城,還有那位君王死社稷的崇禎爺。
他又坐了下來,斟一杯酒……
北山霧
祝愿各位書友,百毒不侵,元宵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