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清晨,大覺寺外微雨紛紛,陸無雙牽馬執(zhí)鞭,在寺外翠微亭眺望著遠(yuǎn)方。
卯時已過,本已經(jīng)天光大亮,只是陰天下著雨,所以天色顯得格外的低沉,聞著雨聲潺潺,陸無雙的心里已有一絲不安。
終于、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路口有一個人影,迎著雨勢飛奔疾馳,一邊跑一邊高聲疾呼:
“少爺!少爺!你在哪兒~”
陸無雙心頭一怔,他聽出來家人陸德的聲音,看到他一個人淋雨疾馳而來,就已知大事不妙!
“陸德,我在這兒~”陸無雙高聲應(yīng)答。
說話間,陸德已跑到近前,渾身濕透,衣角都在淋著水滴,臉色煞白,夾雜著汗水、淚水和雨水,氣喘吁吁向陸無雙道明原委:
“少、少爺,老爺太太被害了!”
一句話猶如雷霆萬鈞,直擊陸無雙的心頭,陸無雙仰天長嘯一聲,震徹山谷!右手握拳奮力一拍,竟拍斷了馬車的車軾,心中的怒火染紅的雙眼,怒吼道:
“好個闖賊欺人太甚,我陸無雙勢必食其肉,飲其血!”
隨即一跪在地,積水浸濕了膝蓋,抽泣聲嗚嗚咽咽,
“爹,娘,雙兒不孝,害得您二老慘遭毒手,孩兒必當(dāng)親取李自成的人頭,告慰您二老的在天之靈!”
寒光一閃,陸無雙起身抽出配劍,厲聲道:
“走!陸德,我要取闖賊李自成人頭!”
家人陸德在一旁也哭的像個淚人,隨即跪下哀聲道:
“少爺啊,老爺千叮嚀、萬囑咐,您千萬不能沖動,要速去南京找史可法大人??!”
陸無雙一腳踢翻了陸德,殺氣騰騰道:
“此仇不報非君子,你不去我去!”
一劍斬?cái)嗔诉B接馬車的韁繩,眼看就要飛身上馬,殺進(jìn)城去!
陸無雙功夫了得,腳力可不輕,陸德一手捂著胸口,爬起身來、用另一只手拽住了陸無雙的衣角,掙扎道:
“少爺啊,萬不能去呀!您此時去就是送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陸無雙又是一揮劍割斷了自己衣角,眼看陸德一個踉蹌,又摔倒在地,厲聲道:
“就算是送死,我也要報仇!”
陸德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污泥,濺起的泥水也落在了眼睛里,聽到陸無雙的話,他掙扎著起身,雙手緊緊的抱住了馬后蹄,那馬兒仿佛通人性,聽懂了二人的對話,發(fā)出了一陣嘶鳴聲,陸德跪在地上,用帶著哀求的口吻道:
“少爺,陸德求你了,萬萬不能沖動,不為你自己,您也應(yīng)該為大明江山著想啊,老爺在天之靈也不愿看到你這樣??!”
陸德說完已經(jīng)泣不成聲,陸無雙仰面向天,任憑雨水沖刷著面龐……
家人陸德總算是阻止了陸無雙的意氣用事,將陸無雙拖進(jìn)了大覺寺內(nèi),陸秉文與大覺寺的定慧方丈是故交,所以此番在寺內(nèi)又是洗熱水澡,又是換衣服,都由定慧方丈操勞。
梳洗罷,又由小和尚端上熱茶驅(qū)寒,陸家主仆二人連忙道謝!那定慧方丈聞?wù)f陸秉文已遭殺害,哀嘆一聲道:
“國之不幸,致使內(nèi)憂外患,君臣無能,才讓莽夫李自成殺進(jìn)了紫禁城,如今唯獨(dú)我這郊外小廟到成了一片清凈之地,二位就在禪房休息,老僧我去去就來!”
陸氏主仆二人連忙起身行合十禮,再次道謝!定慧方丈走了,禪房內(nèi)就僅剩陸氏主仆二人對坐飲茶,這一番下來陸無雙的心情也平復(fù)了很多,再者佛門清凈之地,他也不便造次,但是仇恨積壓心里,二人對坐一語不發(fā)良久。
茶也清了,雨也停了,陸無雙忍著悲痛問道:
“陸德,我父母雙親安葬了沒有?。俊?p> 陸德低聲應(yīng)答:
“少爺,昨天深夜我偷偷回府,老爺太太已經(jīng)入土為安了”。
陸無雙點(diǎn)頭,
陸德接著說道:
“少爺,你該速去南京找史可法大人傳訊,趁早在南京立太子為君,這關(guān)系到國家大計(jì)??!”
陸無雙喝了口清茶,反問道:
“那你呢,去向何處?”
陸德平靜答道:
“少爺,我陸德無兒無女,自幼受老爺恩德,如今老爺已去,我無以為報,只希望少爺你能夠好好活著,將來成為光復(fù)大明江山的棟梁之才,如今心愿已了,我也應(yīng)該追隨老爺而去了……”
陸無雙聽到此處,立馬打斷了陸德,激動道:
“萬萬不可!我也不能讓你這樣做,如今兵荒馬亂,你成了我唯一的親人,將來或許還能幫到我!”
陸德駭然道:
“少爺,我陸德一不能文,二不能武,不能幫到你什么,反而留在世上成為少爺?shù)睦圪槨?p> 陸無雙再次打斷了陸德的說話,搶言道:
“此言差矣啊,生逢亂世,命運(yùn)如何誰又能知道呢?萬一有一天我命運(yùn)凋零,豈不是連一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沒等陸德說話,陸無雙接著問道:
“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家里還有人嗎?”
陸德眼眶微微泛紅,低聲答道:
“少爺怕是忘了吧,在下湖北咸寧人氏,自幼父母雙亡,獨(dú)自進(jìn)京,老爺看我孤苦,好心收留的我……哎~”
陸德聲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陸無雙也是情難自已,隨即拿出包袱;掏出銀票道:
“陸德啊,別太難受了,事已至此,這五百兩銀票你拿著,回老家整修一下房子,再置上幾畝田地,將來我落魄了,還可以去咸寧找你”。
陸德淚如雨下,拒絕道:
“少爺啊,我不能……”
陸無雙打斷了陸德的話語,將銀票塞進(jìn)了陸德的袖袋,說道:
“別再說了,聽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將來咱一起為光復(fù)大明江山盡一份綿薄之力!”。
陸德聽聞此言,感激涕零,剛要說話,只聽見禪房外的腳步聲,踏在門外長廊的松柏地板上;
嘭!嘭!嘭!
禪房花木深,這腳步聲也是清脆悅耳,陸德立馬拭干了臉頰的眼淚,二人對坐如初。
吱~
禪房的門被推開,首先進(jìn)來的是個小和尚,雙手端著一個盞托,陸氏主仆二人已然聞到了一陣清香;
“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八個字聲如洪鐘,陸氏主仆二人不禁肅然起敬。
定睛一看,果然是定慧方丈隨后而來,陸氏主仆二人起身行合十禮道謝。
小和尚放下菜飯,起身而去,定慧方丈道:
“一定是餓了吧,蔽寺沒有美酒佳肴,只好備了些素齋,二位填填肚子”。
陸無雙施禮道:
“謝過大師,只是這國仇家恨,二老還尸骨未寒,不能守孝靈前,叫我如何吃的下去……”
說完更是悲傷,一旁的陸德也是沉默不語。
定慧方丈見狀,一聲嘆息道:
“二位,今時不同往日,早就聽聞陸施主文中過探花,武中過狀元,如若國家安定,想必你也是出將入相之才,現(xiàn)如今國家破敗,內(nèi)憂外患,該以大局為重,方顯男兒氣概!”
話音不絕于耳,句句直擊陸無雙的心扉,主仆二人起身深施一禮,陸無雙義正言辭道:
“大師一席話,我輩茅塞頓開,大丈夫該擔(dān)起國家興亡之責(zé),絕食不能明志,不能殺敵,更不能保住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定慧方丈微微點(diǎn)頭,微笑道:
“故交之子,果然氣宇不凡,趁著飯菜未涼,二位趕緊吃飯吧!”
言畢,飄然而去。
主仆二人吃完飯,小和尚又來沖了新茶,聽了定慧方丈剛剛的一番話,二人心底悲傷的情緒有了些許的平復(fù)。
陸無雙向陸德道:
“明日清晨,你我二人于此分別,我去南京向史可法大人傳訊,你回你的咸寧老家,靜候我的音訊,切記!”
陸德點(diǎn)頭道:
“少爺您放心,我一定按照你說的辦,如若哪一天能用到我陸德,我必在所不辭!”
陸無雙拍了拍陸德的肩膀,贊許道:
“那就好?!?p> 晚間,小和尚安排好了別院臥房,天也漸漸的清明了起來,雨后的霽月顯得格外的皎潔明亮;
陸無雙思緒萬千,難以入眠,正當(dāng)神思游離中,門外傳來定慧方丈的聲音:
“陸施主,休息了沒有?”
陸無雙連忙起身開門施禮,迎進(jìn)門道:
“給大師添麻煩了,勞您掛念了”。
定慧方丈笑道:
“說的哪里話呀!不知陸施主往后作何打算?”
陸無雙連忙回答道:
“我明日清晨便出發(fā),向南京的史可法大人傳訊,建議即刻迎太子入南京,迅速集結(jié)江北四鎮(zhèn)的兵力,迎戰(zhàn)滿洲八旗和李闖賊!”
定慧方丈點(diǎn)頭贊許道:
“嗯,早知你有如此打算,老僧和史可法大人倒有幾面之緣,方才修了一封書信,呈送給史大人,興許能給你一些幫助!”
話音剛落,便從袖袋取出了書信遞給了陸無雙。陸無雙接過書信,感激不已,激動道:
“多謝方丈,剛才晚輩還在思量,不知如何才能讓史可法大人相信我這個無名小輩?這下有了大師的書信,可算解了我的后顧之憂”。
定慧方丈答道:
“不必言謝,陸施主,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一路上多加小心!”
陸無雙躬身施禮,答道:
“大師今日大恩,他日必定相報!”
定慧方丈莞爾一笑道:
“出家人不講這些,陸施主早點(diǎn)休息,明日還要趕路,馬兒我已經(jīng)讓小和尚喂過了,大可不必?fù)?dān)心”。
說完,轉(zhuǎn)身而去。
陸無雙再次道謝,送定慧方丈出了臥房。
燈如豆,夜已深。陸無雙望著窗外的月色,心中盤算著自己的命運(yùn),這一夜,也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北山霧
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