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大軍踏著血染的沙土隆隆前進,背朝大海的皇家騎士團也毫不畏縮,緊握手中的武器催馬迎上前去。雙方前隊之間的距離已僅剩百米,卻沒有任何一方敢于率先發(fā)起沖鋒。
孤山人和艾尼貝爾人都像盯著一頭巨獸一樣盯著對方,目光里的殺意幾乎要迸出火花。這是精神和意志上的較量,誰的心理防線先裂開一道縫,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決堤一般的恐懼與死亡。
兩股勢力像兩塊同性磁鐵一樣相互排斥著,終于在相距不足百步的地方同時停了下來。六芒星小隊本來都準備趁亂開溜了,見此情形又忍不住遠遠觀望。
只見一條紅毯卷著塵土緩緩而來,那蠢蠢欲動的軍隊像接收了什么信號一樣偃旗息鼓。八匹紅鬃烈馬發(fā)出一陣嘶鳴,喧囂的戰(zhàn)場霎時歸于寂靜。
與馬車并駕齊驅的還有兩個被縛的人形,一男一女衣著已是狼狽不堪,兩雙眼睛被黑布蒙蔽著,在一眾狼兵的推搡下踉蹌著走到陣前。
帷帳被一只手輕輕挑開,比舍普探出身子走下馬車。踏在猩紅色的地毯上,紅衣主教的腳步不急不緩。
海灘上千萬雙眼睛紛紛望向那紅毯的盡頭,莉雅扶著椰樹輕聲問:“那人就是阿爾芒·比舍普?”
“看這派頭,應該是他沒錯了?!卑驳下唤浶牡卮鹆艘痪洌瑑裳廴跃o盯著黑潮中那抹突兀的紅色。
克拉斐爾一言不發(fā),相比于孤山領袖比舍普,克拉斐爾更在意馬車旁被推到陣前的那一男一女,男的是誰不清楚而那個女孩克拉斐爾卻分明認得,正是讓自己甘愿豁出命去保駕護航的那位酒館老板。
回想一個多小時前自己親眼看著那女孩被打著金城旗號的搜索隊救走,現(xiàn)在克拉斐爾才猛然反應過來是自己被騙了。
“咳咳,”比舍普一手拄著手杖,另一手揉著干澀的喉嚨,“戰(zhàn)爭,已經結束了!為艾尼貝爾家盡忠的愚民,你們的王已經倒下,艾尼貝爾這個姓氏也將在太陽升起前永遠消失!”
“無稽之談!”摩羯座領隊卡俄斯用劍尖指著比舍普高聲怒斥,“你這個金城的叛徒,當初就應該對你執(zhí)行死刑而不是放逐!僥幸生還了這么多年不思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對你的故土如此刀兵相向?!”
“你懂什么,連珀琉斯那個老混蛋都沒有你話多!”比舍普出離憤怒的語氣中透著一股陰狠,“你知道為什么?因為他知道自己死有余辜?!?p> 整片海灘上的人都忍不住側耳傾聽,卻鮮有人知道這兩個年齡相仿的老人到底在爭辯什么。克拉斐爾和莉雅將目光移向安迪,這回連昔日無所不知的安迪也搖頭表示不清楚。
“你想怎么收場!”
“抹去艾尼貝爾家最后一段血脈,將惡魔永遠鎖在地獄中。”說著比舍普走向那兩個奄奄一息的人形,掣出杖劍琴弓挑開繩索,又將那蒙在眼前的黑布拽掉。
待到看清了那兩人的面容,皇家騎士團中立刻激起一片騷動,就連七位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番隊長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莉雅碰了碰克拉斐爾:“喂快看,那不是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女孩嗎?”
“我知道。”克拉斐爾神情漠然。
“什么神魂顛倒?”安迪用驚疑的目光把克拉斐爾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行啊你啊騎士道,這才一天功夫不到,就忍不住感情泛濫了?”
克拉斐爾面露不悅:“不了解情況就別說話?!?p> “我猜到了,我猜到了,原來是這樣……”安迪若有所思。
“嗯?你猜到什么了?”
“那個女孩是不是叫舒爾?”
“是。”
“我的天,那沒錯了,她就是阿喀琉斯的情婦?!卑驳系刮豢跊鰵?,“還記得昨天早上我說我無意間聽到一場談話么,阿喀琉斯的緋聞女友就叫舒爾,他未婚妻親口說的。”
“不會……這么巧吧,說不定舒爾這名字在金城很普遍呢?”
“你們以為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啊,”安迪幽幽道,“他就是金城皇子,艾尼貝爾.阿喀琉斯?!?p> “S級的狠角色居然被活捉了?”
“呵,與其說活捉,倒不如說想殺卻殺不掉?!?p> “是啊,那可是元素系混血種,生或死都沒那么容易?!?p> 黎塞留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只為享受那此起彼伏的恐慌:“身為惡魔的仆從,你們罪不至死,放下手里的武器,我將保證艾尼貝爾.阿喀琉斯是這戰(zhàn)爭中的最后一個亡魂?!?p> “金城至今已經延續(xù)了千年,先神的血脈怎能在你一個叛逆者手上終結!”
“是啊,艾尼貝爾的神話已經哄騙了世人近千年,但這并不能作為它還要繼續(xù)荼毒人心的理由。”比舍普又捏了捏舒爾的下巴,“況且最終的弒神者不是我而是她,這位勇敢的小姑娘將為你們演示如何讓神灰飛煙滅?!?p> “我不會傷害他的,也不可能傷害得到他?!?p>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別太小看自己,破壞永遠比得到要容易?!北壬崞沼脵嗾软斄隧敯⒖α鹚沟男靥牛斑@樣一顆桀驁不馴的心都被你輕易俘獲了,反過來刺穿它豈不更簡單?”
這時希爾頓弓著腰悄聲走來,將權之刃高舉過頭雙手呈上。
盯著那柄璀璨奪目的匕首,舒爾癡癡地搖頭:“不,我不會做的?!?p> “我可以給你承諾,”黎塞留冷笑著,“只要你肯刺出這一刀我便立刻罷手停戰(zhàn),成千上萬人將因你而得以生還,要知道那其中可能包括著你的家人、朋友,他們一定不想死?!?p> “他也不想死……”
“救一個人的是醫(yī)生,救上萬人的是天使、是英雄!更可況你根本救不了這個人,零比若干萬,答案顯而易見!”
“不,沒有辦法比大小……”
“承認吧,你心里已經有選擇了,我兩年前就看到過!”比舍普低吼了一聲又迅速冷靜下來,“算了,讓我再對你稍加引導?!?p> 木鞘為琴、杖劍為弓,命運的絲線再度落入比舍普指間,嘔呀的琴聲如還魂曲般回蕩在海灘上、和著潮水聲洗刷那些粘在地上蒙在心上的血漬與灰塵,在這洗腦滌髓的琴聲中舒爾漸漸迷失了,冥冥中那柄浮夸得接近丑陋的匕首開始散放出一股無形的引力,那股引力繞開腦中搖搖欲墜的意志、直接作用于舒爾的指尖。
“刺呀!哈哈哈……”
“還不快點動手!拾起刀!”
“即使你不動手他也活不成了,你很清楚這一點!”
“那位大人都以王的名義起誓了,只要這個姓艾尼貝爾的混小子一死就立刻赦免無辜,你有弟弟有妹妹,他們都是無辜的!”
……
無數個讒佞的聲音交替回蕩在耳畔,指尖觸碰到那暗金色刀柄的一瞬,舒爾茫然地流下了兩行清淚。比舍普愈發(fā)專注地拉扯著琴弓,舒爾顫抖著拾起鑲滿寶石的匕首,只覺那東西沉重得宛若千斤。
六芒星小組集體沉默,克拉斐爾拾起薄葬與悼亡,以劍作拐才勉強站直了身體。克拉斐爾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石箱的玄關,就在剛要觸及的一刻卻被莉雅按住了。
“理智一點,憑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沖上去也無濟于事?!崩蜓爬淅涞卣f。
克拉斐爾沒說話,卻還是打消了那個瘋狂的念頭。
那柄鑲著寶石的匕首愈發(fā)沉重,以至于舒爾要用兩只手才能將其提起——不,不是匕首變重了而是自己想將其棄置在地卻又無法如愿,一半力量主張棄、一半力量堅持拿,兩相搏斥下便成了僵局。
這時阿喀琉斯恢復了一絲神志,揚起沾滿血污的臉望向執(zhí)刀的舒爾:“按他說的做,不會有事的?!?p> “這根本不是我的意思,我甚至沒想拿這把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手不受控制了……對不起,對不起……”舒爾空洞的雙眼中仍殘存著一絲哀求,木然的神情下仍藏有一線憂傷。
“別哭,別怕,”阿喀琉斯有氣無力地勸慰道,“他們讓你刺你就只管刺過來好了,這是我的匕首我自己偷偷試過,扎一下連個白點都不會有。
希爾頓在舒爾的耳邊煽風點火:“是啊我的好姑娘,既然死刑犯都這樣要求了你就成全他一下,一下就好!”
舒爾木然地搖著頭,淚水默默流下。
“快刺啊蠢女人!”希爾頓被煩得有點發(fā)火了,“你不殺他只會讓他承受更多的苦難!我知道個好地方,那兒有一片死海,海里有座墓碑一樣的崖,崖頂有根亡鐵打造的銅柱,你不殺他我就會把他綁到上面任風吹雨淋日曬,人不吃不喝能活幾天?一周后就會有禿鷹來啄食他的眼睛,一個月后他就只剩一副肉干包裹的骨頭,一年之后連骷髏和骨頭都會被禿鷹踢下山崖,那片死海里有種連鋼都能嚼碎的小魚,最后他會死得連一片骨頭渣都不剩!要么你刺出這一刀然后茍延余生,要么你把命留下讓他在人間煉獄里多活兩日,我只數三個數,一——”
最后的防線已被擊破,舒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直聽得阿喀琉斯陣陣心碎。
“二——”
比舍普的攝魂曲已步入高潮,舒爾目視著自己的雙手將利刃高舉過頭。芹澤見狀立刻朝著紅毯的方向飛奔,與此同時卡俄斯也果斷下達了沖鋒的號令。
“三!”
話音落地,寒光閃過。
血濺向空中又灑下朵朵殷紅,比舍普陶醉地拉著琴弓,奏出最后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