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爾伸出一根手指擋在阿喀琉斯唇前:“想好你要說的話,明早再告訴我。”
“也保不齊只是夢游之類的小毛病,”阿喀琉斯把頭偏到一邊苦笑道,“或許我應(yīng)該先去看看醫(yī)生呢,至少把我隔離開觀察一段時間。”
舒爾的臉立刻陰了下來,聲音也有了哭腔:“我覺得你是在提分手?!?p> “怎么能叫分手呢,我現(xiàn)在生病了,得去治病?!卑⒖α鹚古ο胍言捳f得云淡風(fēng)輕,然而此時卻根本做不到。
“治多久?一周還是一個月?”舒爾的眼眸中含著淚,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晶瑩,“如果一直治不好呢?”
“事情還沒發(fā)生誰又能承諾什么呢,”阿喀琉斯心如刀絞,但表面上卻不露破綻,“不過在我能完全遏制住那個惡魔之前你我最好少見面,它真的會害你性命?!?p> “那好,我問你,”舒爾哽咽著望向阿喀琉斯,“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呵,這叫什么問題……”阿喀琉斯開始閃爍其詞,不敢與那雙眼睛對視。
舒爾主動去尋求阿喀琉斯的目光:“你覺得該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告訴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p> “你在我心里……就像個水晶娃娃?”阿喀琉斯撓著頭,“總之就是一種很易碎又很純凈的東西,誰得到它誰就有義務(wù)守護它,它可以在遇到煩心事時哭出來但絕對不能忍受沉默,它問為什么時要有人給它答案而不是丟它在原地思考人生——但現(xiàn)在我怕我守不住了,我甚至連最起碼的安全都保證不了?!?p> “奧?!笔鏍柕男年囮嚱g痛又驀地平靜下來,仿佛上一秒還波濤翻涌的怒潮一瞬間歸于平靜。那塊一直壓在心頭的巨石忽然如煙般消散,怯懦、自卑,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不再那么重要。舒爾緩緩站起,凌亂的直發(fā)披散在肩頭,略顯憔悴的臉背對著月光晦暗不清。
“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很多事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别ò椎脑鹿庀拢⑤p輕扯下腰間的系帶。
阿喀琉斯忽地坐起來,手腳一時間竟不知該放在何處。目視著那輕薄的睡裙順著女孩曼妙的曲線無力滑落,阿喀琉斯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具自己也曾幻想過的軀體如今正與自己坦然相對。阿喀琉斯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沒有任何生理上的反應(yīng),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陣陣觸目驚心。舒爾緩緩轉(zhuǎn)身,清冷的月光灑在舒爾潔白的背上,一條猙獰的傷疤赫然映入眼簾,從后心一直延伸到腰下,像是被某種利器割傷。阿喀琉斯大張著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某人別在那里自說自話。”舒爾一改溫柔的語氣,冷冷地說。
“這是……怎么弄的?”阿喀琉斯仍驚訝于傷疤的長度,莫說像舒爾這樣羸弱的女孩,就算那條疤痕出現(xiàn)在某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男人背后,任誰瞧見了也會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魚鉤劃傷的?!?p> “魚鉤?”阿喀琉斯心驚肉跳,“什、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
“好多年前的事了。”舒爾把睡裙的肩帶搭了回去,那道駭人的傷疤又被藏在布料之下,仿佛從未存在過。
“到底怎么回事?”阿喀琉斯眨著干澀的雙眼,盡量維持聲調(diào)的平穩(wěn)。
“別人弄的。”舒爾坐到地板上,雙手抱著膝蓋。
這句話有如一盆冰水毫無防備地澆到頭頂,阿喀琉斯霍地坐直了:“誰?”
“省省吧,你又不認(rèn)得。”
“哦?!卑⒖α鹚构怨蚤]嘴。
“事情發(fā)生在五年前,那時我還在孤兒院。”舒爾話說得很輕,語速很快,“有天夜里我一個人走小路歸寢,經(jīng)過一間倉房的時候我聽到里面好像有人的哽咽聲,我湊過去扒門縫,看到宿管正強迫一個我認(rèn)識的女孩做不好的事。那個女孩嘴被堵住了,但卻用眼神向我求救?!?p> “你喊人了?”
“沒,”舒爾搖搖頭,“那個男宿管一邊扳過她的頭一邊威脅我不許聲張,我想也沒想轉(zhuǎn)身就跑。可能是那個家伙高估了我的勇氣吧,見我跑掉了還以為我會大喊大叫,于是順手抄起一枚掛了魚線的魚鉤扔過來。當(dāng)時我沒命地向前跑,一開始只覺得后背有點痛有點涼,等跑了好遠(yuǎn)才發(fā)覺自己后背上都是血,緊接著就開始疼,疼得發(fā)不出聲音?!?p> “這種疤痕應(yīng)該有藥可除,日后一定替你把它祛了?!卑⒖α鹚菇┯驳貏裎康?。
舒爾搖頭:“我不恨這條傷疤,非但不恨甚至還有些感激,在意識深處我把它當(dāng)成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p> “為什么,又不是你的錯?!?p> “故事還沒完,”舒爾繼續(xù)講,“當(dāng)時我疼得直接暈了過去,醒來已經(jīng)身在醫(yī)院。之后聽人說那晚倉房失火,有個女孩被燒死在里面?!?p> “什么?那個宿管豈不是——”阿喀琉斯的腦子里立刻蹦出數(shù)條罪名。
“是啊,他殺了人又放了火,當(dāng)天夜里便逃之夭夭?!笔鏍柕拖骂^,“本來我可以做些什么,就算只是逃跑的時候尖叫幾聲也可能有人聞聲趕來把那個女孩救下,但我沒有,我當(dāng)時滿腦子只想著自己,那個宿管威脅我不許出聲我就真的沒敢吭出一聲,沒準(zhǔn)那時候他再威脅一句不許跑我就真的連動都不敢動了?!?p> “你也是受害者,不需要承擔(dān)責(zé)任更不需要無端自責(zé)。”
“不,是我的怯懦和自私害死了那個女孩,我的手比你更早粘上鮮血?!?p> “為什么非要那樣想?別強加給自己壓力?!?p> “但我就是直接影響了一個人的生死,”舒爾盯著阿喀琉斯的眼睛,“怎么樣,現(xiàn)在還當(dāng)我是水晶娃娃嗎?”
“不了?!卑⒖α鹚菇┯驳鼗卮?。
舒爾拍拍阿喀琉斯的腦袋:“睡吧?!?p> 見舒爾在旁邊又鋪了一張褥子,阿喀琉斯問:“你不去床上睡?”
“我在下面陪著你?!闭f著舒爾已經(jīng)躺在褥子上蓋嚴(yán)了被。
“額,”阿喀琉斯扶額道,“那我們?yōu)槭裁床灰黄鹚???p> “你說什么哪,閉嘴吧豬?!辈坏劝⒖α鹚菇忉屖鏍柋愫仙狭搜劬?。
“哦?!?p> 兩人躺在褥子上開始陷入沉默,不一會兒有個冰涼的東西鉆進阿喀琉斯的被窩,后者將其一把擒住,旋即摸出來那是女孩的右手。
攥著那只涼絲絲的手阿喀琉斯還感覺有點莫名其妙,本來自己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做個了結(jié),哪成想才剛做好鋪墊還沒等表態(tài)呢話題就被舒爾引到了別處。
當(dāng)時自己真的想好了要離舒爾而去嗎?不,不見得,如果那兩個字真從自己嘴里說出來那估計等冷靜下來以后腸子都會悔青。如此說來舒爾是情急之下才做出方才之舉,只為了把自己失去理智的那部分時間給跳過去?一定是這樣,否則不會忽然提起那些不著邊際的事。把一切想明白后阿喀琉斯心里不免有些觸動,翻過身來將那只軟綿綿的手又往自己的被窩里輕輕拽了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