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方舟世界東海海域,花園之國——多羅哈。
黑暗與黎明交接之際,一輛馬車披著第一縷日光現(xiàn)于遠方,它在曠野中孤獨地疾馳,像在逃避將至的光明,又像在追逐散去的黑暗。
被戰(zhàn)火蹂躪了整夜,這個曾經(jīng)以花朵繽紛聞名的小國已然化作一片焦土,女人和孩子在廢墟瓦礫中哭泣,男人揮舞長劍對著空氣胡亂劈砍,直至耗盡最后一絲氣力。
粘著黑血的刀劍被插進土里,刀劍的主人們仰天跪倒,兩手死命搖晃著自己的頭,一個個淚流滿面、痛苦不堪。
這次進犯的敵人與往常大不相同,整個國家都已臨近覆滅,卻還連對手是誰都還不知曉,這不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戰(zhàn),而是魔鬼對人類的單方屠殺。
黑色的鬼怪肆虐于城中每一處角落,它們中有的身形瘦小,攻勢較弱,單兵尚可與之一搏;有的頭生犄角、身嵌骨甲,力可折劍,非三人不能敵;更有甚者則已背生雙翼,弓弩齊射毫發(fā)無傷,遭遇合圍則一飛沖天、嘶叫而去。
然而這些惡魔并不鐘愛殺戮,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影子。
月光是魔鬼的幫兇,它讓人們的影子很輕易地暴露在外,而那些魔鬼們則聚集在月下扯起殘影貪婪吸吮,失去影子的人很快就會異變,變得木然、呆滯、瘋狂,直到徹底失去自我,而吸食到影子的惡魔則會變得更快更強,它們積攢影子中的營養(yǎng)完成兩次蛻變,第一次進化出彎角與甲殼,第二次則能獲得魔鬼的翅膀。
士兵驚恐地將手中的武器對向街上的平民,甚至自己的至親或朋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影子被抽離、蠶食,然后異變成魔。
有人選擇閉上眼睛扣動扳機,而手持冷兵器的士兵卻無論如何也揮不出那一劍,因為他們不忍殘殺同胞,即使后者已被侵蝕得面目全非,他們握著刀柄的手不住顫抖,他們身心已瀕臨崩潰,能做的唯有含淚怒吼。
忽然,那些魔鬼停止了撲食,望著泛白的地平線驚恐萬狀,它們在渴血的獸性中找回了些許理智,它們在清晨的微風中瑟瑟發(fā)抖。
“看??!快看東邊!”有人激動地高喊。
人們本已近乎絕望,又被這一聲高喊轉(zhuǎn)移目光,他們注意到了轉(zhuǎn)機,抑或奇跡的發(fā)生。
第一縷曙光伴著一輛馬車現(xiàn)于遠方,魔鬼們痛苦地扭動著、嘶叫著,皮膚蒼白如燃盡的紙灰,靈魂隨馬嘶聲破滅飛散、肉體在陽光中寂靜燃燒,直至化為一堆黑灰色的塵埃。
馬車在萬眾矚目中飛馳而來,在赤紅的土地上激起一串揚塵;人們癡呆地望著眼前的奇跡,被震撼得已忘了如何言語。
忽然人群中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歡呼,緊接著整片土地開始沸騰,不知從哪里滾來一條猩紅長毯,綿延不斷一直延伸到城池邊界、馬車腳下。
八匹紅鬃烈馬將鐵蹄踏上紅毯,華貴的馬車在紅毯上繼續(xù)飛馳,有人注意到了神奇之處,那馬車之上并無馬夫揮舞皮鞭,卻仍能在曠野中飛馳。
人們像接待英雄一般歡迎這輛戰(zhàn)車,堅信是它為家園帶來了希望,幸存者紛紛站在紅毯兩側,舉手歡呼并流下感激的淚水;老人雙手合十、老淚縱橫,口中念念有詞;女人們則返回家中,將未被戰(zhàn)火烤干的花瓣全部捧出來,盡數(shù)揮灑在紅毯之上。
馬車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救世主,八匹烈馬絲毫沒有停留,它們穿過沸騰的人群、碾過繽紛的花瓣,繼續(xù)向城內(nèi)滿速疾馳。
所有人都將此奇跡視為神的庇佑,親吻著土地虔誠祈禱,不可抵抗的劫難往往會使幸存者產(chǎn)生深入骨髓的卑怯,他們會主動放棄再度握拳的勇氣,而將全部希望依附于一個陌生的“神”。
車尾留下一道濃重的煙塵,這景象恰巧被一位吟游至此的詩人望見了,詩人詩意大發(fā),正欲張開秀口,卻被一陣騷動打斷了思緒,有人驚恐地指向地平線。
天邊的異動將所有人震懾得呆住,詩人啞然,嗆了一口塵土。
“呵,像蠕蟲一樣?!瘪R車中有人將窗簾掀起一道縫隙,望見那夾道歡迎的人們,冷笑著發(fā)出一聲感嘆。
有什么東西正從遠方襲來,那是一團更大的塵霧,如沙塵暴一般遮天蔽日、席卷奔襲,大地顫抖著,已經(jīng)依稀可以聽見嘈雜的聲響,千萬雙戰(zhàn)靴踏著土地,刀劍與盔甲摩擦碰撞,那是戰(zhàn)爭的序曲。
一股黑色的洪流決堤而來,數(shù)萬鐵騎開始拔刀沖鋒,千百道白刃在陽光下反射著象征死亡的光,步兵集團也隨之快速移動,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可以聽見千萬人沉雄的吼聲,那聲音足以擊潰任何心理防線。
多羅哈城中有人再次拾起武器,本欲殊死抵抗、舍命一搏,卻等來了飛蝗般的箭雨,太陽剛剛升起,很快又被騰起的塵土覆蓋,多羅哈再度陷入黑暗,地獄般的黑暗?!?p> 所有人都把事態(tài)想得簡單了,本以為只是一次十分慘痛的魔法泄露事故,可如今看來則遠不止如此,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侵略行動,食影魔只是開始而非結束,它們被蓄意制造出來,作為保存實力的手段,使得多羅哈未戰(zhàn)先衰。
真正的敵人就在那輛馬車里,多羅哈人用他們最后的鮮花迎接了一位征服者的鐵蹄、一個冠冕堂皇的魔鬼,花園之國,陷落。
馬車仍在紅毯上奔馳著,一刻也不停。
紅毯穿過金銀堆砌的宮殿、通過昔日議會的廳堂,八匹烈馬嘶叫著踏碎磚石、絆斷宮女們長可及地的衣裳,它們拉著馬車直抵王宮后街,一段清冷的巷落。
烈馬鼻中噴吐著熱氣,馬車緩緩降速,最終停在一幢頗為高大的建筑前,紅毯盡頭,一座古舊的鐘樓。
比舍普跳下馬車,大步流星直直奔向鐘樓,步伐沉穩(wěn)卻難掩心中的急切,猩紅的長袍向后飛揚、露出烏黑的袍里,早有一人在門前等候,其名為希爾頓,瘦弱且蒼白。
“恭迎主教大人,您的雙目如日月般永耀,一切智慧皆為您頭腦之映像,圣主萬年。”
“圣主萬年。”比舍普抬起權杖,任希爾頓滿懷崇敬地親吻自己的鞋面,“我要找的人,就在這里面?”
“回主教大人,就在里面?!毕栴D答完又開始單膝跪拜,跪拜那權杖頂上的寶石。
比舍普忍耐著這些紛繁復雜的禮儀,此時他有點后悔,悔不該把教規(guī)設定得如此繁瑣,以至于作繭自縛,被迫浪費諸多時間。
“好了,”希爾頓九十度彎腰,為比舍普指引前路,“請跟我來,主教大人?!?p> 比舍普點點頭,終于在希爾頓的引領下來到鐘樓頂層。
那是一扇古舊的木門,鎖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昔日只有敲鐘人才能抵達的森嚴禁地,如今隨便誰都可以自由出入。
“來吧,讓我看看我們的勇士……”比舍普喃喃自語,停在門上的手遲疑了一刻,方才將其緩緩推開。
陽光透過天窗照進鐘樓頂層,又在中央形成一道光柱,預想中高大魁梧的戰(zhàn)士并沒有映入眼簾,里面很空曠,只有灰塵在光柱中游蕩,讓人由忐忑到失望。
比舍普回首望向希爾頓:“怎么回事?”
“您再仔細瞧瞧,主教大人?!焙笳卟⒉患庇谝蹋粚⒀鼜澋酶?。
比舍普又上前一步,仔細環(huán)顧四周,果然在角落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形,比舍普緩步走近,用權杖挑起地上即將燃盡的油燈,將那處角落照亮。
是個女孩,黑色的長發(fā)披散著,汗水和灰塵凝結在上面,身形消瘦,胸脯幾乎看不到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女孩左手被拷在一根欄桿上,那欄桿橫置著,高度很是刁鉆,令被縛者既不能直立也不能蹲下,只有弓曲著雙腿才能免受勒痛,而眼下這個女孩顯然已經(jīng)放棄了掙扎,任身體受重力自由下墜,殷紅的血滴沿著血痕流下,由腕部流經(jīng)整條手臂,最后滴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
比舍普略微挑動了下眉毛,還是有點不相信:“你確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絕沒有錯,主教大人,根據(jù)您預言的位置,我們只找到了這個女孩。”
“那么,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比舍普輕輕放下提燈,伸出右手抵住女孩的前額,“天啟?巫師?還是體術高手?”
“呃,據(jù)調(diào)查,這個女孩名叫舒爾,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天啟馭力,魔法天賦多半也沒有,或許只是個普通人?!?p> “是么?”比舍普小心翼翼地后退兩步,重新端詳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孩,“可我剛剛已經(jīng)預見到了,我看見她手執(zhí)一柄利刃,將其推進了宿敵的心臟?!?p> 聞聽此言,希爾頓睜大了雙眼:“宿敵?您是指……艾尼貝爾?”
比舍普不置可否,只冷笑一聲:“呵,等著看吧,至強的血脈將在凡人手上終結。”
“圣主萬年。”希爾頓低垂下頭,將手按在胸口。
“這次你功不可沒,希爾頓?!北壬崞仗统鲆粔K手帕,將女孩那沾滿血污的手銬打開。
“您過獎了,主教大人。”
女孩仍昏迷不醒,比舍普朝著她深鞠一躬,像個紳士般禮貌又謹慎,一步步倒退出去,又將木門輕輕關上。
“下一步要怎么做?主教大人?”
比舍普搖搖頭:“什么也不必做,只要等待就好,可別小看命運這種東西啊,它會指引飛蛾撲向宿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