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琳去了西班牙,考察了托斯卡納附近幾家橄欖油的廠商,選定了一家作為自己的供應(yīng)商。又忙了幾天,把伊比利亞火腿的供應(yīng)商也敲定了。她和留在國內(nèi)看店的羅嘉通過一兩次電話,每回都只談產(chǎn)品進(jìn)口的事情。
冬天的托斯卡納,中午的陽光依然溫暖而燦爛,照耀著滿山遍野灰綠色的橄欖樹。葉琳忙得告一段落了,卻還不想回國,她還沒有想清楚自己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她住在一家摩爾人風(fēng)格的酒店里,中庭里種著金燦燦的橘子樹,泉水涓涓流淌。每天晚上還有樂師在月光下彈吉它。西班牙的情歌濃烈又婉轉(zhuǎn),融進(jìn)墨藍(lán)的夜色里。葉琳就端著杯葡萄酒,一邊聽樂師在自己的窗前彈唱,一邊胡思亂想。
葉琳想,神族和人類畢竟是完全不一樣的。父親和我為之奮斗的事業(yè),在神族看來都不值一哂。遍布琉璃心河床中的鵝卵石,隨便拿一塊出來就是最極品的翡翠。有時候葉琳自己都會想,就拿一塊石頭出來好了,有什么必要這么辛苦地工作呢?
除了金錢和資源的巨大差異,神族在能力上與人類相比更是完全不在一個數(shù)量級??待垨|亭對父親的戲弄就知道了,父親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連發(fā)生了什么都弄不清楚。
現(xiàn)在羅嘉愛著我,所以一切都還好,如果哪一天他不愛了,我也只能默默地接受。葉琳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困惑所在,那就是對未來生活極度的不確定?,F(xiàn)在自己,包括一家人的命運(yùn)其實(shí)都交到了羅嘉手上,自己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的品格。一旦他翻臉無情,自己和家人都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抵抗之力。人間的法律和規(guī)則都限制不了羅嘉。
對自己的生活完全失去控制了,葉琳已經(jīng)覺得難以接受,現(xiàn)在連家人也被一起拖進(jìn)了這種失控的狀態(tài),她就更加無措了。
最無奈的就是我依然愛著他,愛的時間太長太長,已經(jīng)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xí)慣。
葉琳不知道回去該怎樣面對羅嘉和父親,就飛去了里斯本,想再以考察產(chǎn)品的名義多磨蹭幾天。她漫無目的地在城里游蕩,還跟著旅行者們一起坐上了去羅卡角的汽車。
羅卡角是一處毗鄰大西洋的海角,離里斯本只有幾十公里路程。游人坐在高高的懸崖邊,可以看見夕陽在海面上投下一條金光粼粼的道路,看見大西洋翡翠般的海浪無止無休地涌來,撞在腳下的巖石上,噴濺出雪白的浪花。
“陸止于此,海始于斯?!比~琳站在陡峭的崖邊,海上的大風(fēng)把她的長發(fā)吹得像一團(tuán)糾結(jié)的海藻,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風(fēng)吹下懸崖。
日落后游人漸漸散去,葉琳卻還在崖邊徘徊。天色慢慢暗下來,拍岸的濤聲更加清晰了。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中年男人向葉琳走來,他問道:“最后一班汽車已經(jīng)開走了,你怎么還在這里?你是開車來的嗎?”
葉琳搖了搖頭,她發(fā)現(xiàn)這個工作人員竟然是個東方人,說的是漢語!他穿著羅卡角旅游中心職員的制服,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個子不高卻站得很直,整個人看起來很平和。
“那要不我開車送你去辛特拉的火車站吧?那里有城際列車,可以回里斯本。”他伸手過來想拉葉琳,葉琳手臂上的海棠花臂釧突然一熱,那人馬上放開了手。
“哦,我誤會了?你是哪一位?”那男子笑著問葉琳。
葉琳警惕地看著他,這個人一定是神族,感覺到了臂釧對自己的保護(hù)。
中年男子看葉琳不說話,就退后了兩步,指著山坡上那個猶如日本動漫中的紅白燈塔說:“我就住在那里,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我看你這么晚了還一個人站在這里,本來擔(dān)心你是不是想不開什么的,既然沒事我就走了。待會兒你離開的時候,動靜別太大?!彼Φ煤軠睾停腿~范有點(diǎn)像。
葉琳心想你真是誤會了,沒有汽車我還真走不了。這個神族看起來不像壞人,葉琳鼓起勇氣問了句:“這里還有其他交通工具嗎?”
“沒有了,我夜里住在這里守?zé)羲?,只有我有一輛車。其他工作人員都下班了?!?p> 葉琳只好開口請他送送自己。
中年男子很詫異,他問:“怎么,你自己不能飛嗎?”
葉琳說:“我并不是神族。剛才您碰到的東西,是一位朋友送給我的。”
“啊,怪不得。那你跟我來。”
葉琳跟隨著中年男子往山坡上走,天已經(jīng)幾乎全黑了,夜幕上出現(xiàn)了稀稀落落的星光。
“您住在這里多久了?”葉琳也很好奇。
“很久了,我挺喜歡這里的,這里的洋面足夠大,可以下水游泳?!敝心昴凶有χ鴨枺骸肮媚铮憬惺裁疵??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看你剛才的樣子,真怕你會突然跳下去呢?!?p> “我叫葉琳?!比~琳有點(diǎn)不好意思,“剛才我可能在走神,一直在想我朋友的事情。您怎么稱呼呢?”
“我叫陳泓昆,陳是我第一個見到的人類的姓,他對我很好,我就起了這個名字?!?p> 葉琳突然有了和陳泓昆聊天的沖動,這個神族聽起來也和人類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會怎么看待神族和人類的關(guān)系呢?關(guān)鍵是,陳泓昆的舉止和談吐都有點(diǎn)像父親,葉琳直覺他不會對自己不利。
“我剛才其實(shí)是在想一個問題,我應(yīng)該怎么和我的神族朋友相處,我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啊,那有什么難的?該怎么相處就怎么相處唄。就像和任何一個人類朋友一樣?!?p> “那不一樣?!比~琳解釋說:“朋友之間應(yīng)該是平等的,但人類在神族面前非常弱小,簡直是任其宰割,這又怎么能相處好呢?”
“都要來宰割你了,那還是朋友嗎?我在人間界很多年了,凡是我認(rèn)下的朋友,都會好好相處,絕對不會去宰割他們的。他們又何必怕我,煩惱應(yīng)該如何與我相處呢?”陳泓昆笑瞇瞇地問。
“就是這樣才更可怕啊,唉,我說不明白?!比~琳嘆了口氣,非常煩惱。
“很明白啊,那不是普通朋友,是你的戀人吧?”
“是的?!比~琳承認(rèn)了。
“你擔(dān)心你的戀人如果變心,你完全無法反抗他是嗎?”
“嗯,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p> 陳泓昆哈哈大笑,“想不到現(xiàn)在竟然有神族愛上了人類。”
葉琳有點(diǎn)惱怒,果然連神族愛上人類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可笑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