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著火把的人群逐漸靠近,六七名士兵帶著大概一兩百名役夫,或挑著籮筐、或拉著牛車、或推著木板車。
方才尋釁滋事的那些家丁也被綁好仍在一旁坐下,那肥頭大耳的男子卻早已從昏厥中醒來,但他發(fā)現自己的嘴巴不知道被從哪兒弄來的臭襪子給堵上了,襪子散發(fā)出來的氣味熏得他滿臉通紅,眼淚直掉,同時發(fā)現左腳上怪怪的,好像沒有沒穿襪子......
“喲!這不是鄭二少爺嗎?怎么,你不是說在這臨安城里就沒你得罪不起的人嗎?怎么,今天陰溝里翻船了?”哼哼唧唧的肥頭大耳被一名役夫發(fā)現,那名役夫皮笑肉不笑的打量著他,隨后對身后的役夫們喊道:“鄉(xiāng)親們!大家來幫我老周看看,我有眼疾,來看看這是不是鄭家的二少爺?”
“唉!對,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差管家鄭秋奪占了我家三畝地!”
“沒錯!這鄭二少爺怎么會在這里,你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趺??壞事干多了,連官兵老爺都看不下去了?”
“鄭威!你還我老爹的命來!”
......
役夫人群發(fā)生一陣騷動,一兩百號人紛紛朝著那名叫鄭威的肥頭大耳男子,這引起了趙琨的注意,當趙琨撥開人群走進去的時候卻發(fā)現幾名役夫把鄭威綁在樹上又踢又打。不多會兒臉上已經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本來就像豬頭的臉這下直接變成了豬頭。
看到趙琨沖了進來,鄭威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同時向趙琨發(fā)來求助的眼神,那眼神趙琨也是無語了,方才你的囂張勁呢?
“等等!大家別打了!有什么冤屈跟我說!我為大家做主!”害怕出人命趙琨趕緊跑到被綁起的鄭威面前,這個鄭威也不知道是哪家達官顯貴的公子,剛才胖揍他一頓到還好說,現在真要打出人命,就憑自己在朝廷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根基,恐怕皇帝也保不了自己。
“你是哪家的官?你能做主?你知道他爹是誰嗎?你們官官相護我們憑什么相信你們!閃開!否則我們連你一起打!”那領頭的役夫語無倫次,揮著拳頭便要朝鄭威的臉上狠狠來一拳,卻被趙琨的手掌死死接住。
趙琨氣沉丹田,屏住呼吸,接住役夫的拳頭的手絲毫沒有動搖。趙琨說道:“大家有什么冤屈,盡管跟我說,我能做主的我便幫你們做!你們把他打死了還要背上人命官司,因為他一條命賠上你們幾條命不值得!”
聽見趙琨所說,大家激動的情緒這才冷靜下來,那名出拳的役夫也把拳頭收了回去,一跺腳便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哭了起來,就像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似的。
“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你先說,出了什么事?我能做主的我便幫你們,大不了把他綁到臨安府!”趙琨走過去蹲下對著那方才出拳的役夫說道。
那出拳的役夫這才把頭抬起來,通紅的雙眼著實把趙琨嚇了一跳,他咽了一口口水,恨恨的瞪了一眼鄭威,說道:“回大人的話,小人周二!這狗日的鄭威去年,他差他管家鄭秋到我家說是要買了我家祖屋那塊地。我和我娘祖上三輩人都住在那個祖屋,他就拿了三貫官會就想把我家祖屋那塊地給買下!我和我娘不同意,他便要讓人燒了我家祖屋,我娘出來和他們拼命,那些家丁就活活的把我娘給打死了!”
說到這里周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哭得更加激動,趙琨拍了拍他的后背讓他能夠緩上氣,半晌后周二接著說道:“然后我就出來準備給我娘報仇,可我哪是他們的對手?。课冶凰麄兇騻€半死,他們不知從哪兒拿出一份字據,強行讓我畫押了!那三貫會子他們也沒給我!”
聽到這里,趙琨聽得牙根直癢,但最終還是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三貫會子是什么概念呢?趙琨剛到建康府的時候,三貫會子只夠買一盤鹽水鴨!
周二的話煽動了大家的情緒,役夫甚至包括趙琨手下的官軍無不神情激憤,趙琨甚至還聽見了刀劍出鞘的劍吟聲,若不是趙琨回頭瞪了那些士兵一眼,相信那些士兵早就會沖上去把那鄭威給剁了,大卸八塊。
但是這樣有用嗎?殺了鄭威,周二的土地就能要回來了嗎?宋境之內多少百姓、多少權貴不都在上演著相同的一幕嗎?
“你們都是相似的冤屈嗎?”趙琨扭過頭對一眾役夫問道。
役夫中只有少數幾個人點頭,其他大多數都是搖頭的,趙琨才明白他們是被周二等人煽動了情緒,只有少數幾個人才和這鄭威有仇。
“我家的三畝田被鄭威用相同的手段給占了去了!”
“我家的房子也是這樣的!”
......
這就是土地兼并!惡性的,權貴人家拿著少量的錢財從底層百姓手中騙取、豪奪大量的土地,并強迫這些底層百姓簽字畫押,即使后來到了衙門公堂上,有白紙黑字的字據在那里,官府也是任何辦法的,更何況,官府多數情況下是不愿意得罪那些權貴人家的。
地處長江、黃河流域的漢族百姓在古代是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耕生活,民以食為天便是這個道理,可以試想一下失去了土地的百姓他們還能依靠什么生活?他們連自己的溫飽都無法解決,還如何向朝廷繳納賦稅?
這賦稅就好比一臺機器的機油,朝廷賦稅收不上來,就無法使龐大的國家機器進行運轉。為此朝廷只能增加各種名目的捐課、稅賦,最終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導致大規(guī)模的農民起義,明末大規(guī)模農民起義除去天災以外更重要的還是這個原因。
趙琨原以為土地兼并這種現象只會出現在臨安以外的地區(qū),但沒想到作為天子腳下的臨安城居然也能出現這么嚴重的惡性事件。
但把鄭威綁在這里和役夫們相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趙琨從自己腰間掏出在江州時陳振給他的那幾錠銀子,對眾役夫們說道:“鄉(xiāng)親們聽我說!現在在這里相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先把這鄭威和一眾家丁押往我的軍營。還有,我的那些貨物也一并幫我運走,之前我差人給你們說的是平常的兩倍酬勞,現在我給你們三倍,再加一升大米、半升白面!”
趙琨的話令得役夫人群中一片嘩然,趙琨手底下的士兵們也沒有不滿,受了周二情緒煽動的影響,都對這些役夫表現得十分同情,對從他們口中搶吃的行為也沒有表現得多么在意。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看到趙琨的承諾,周二一咬牙,便站起來跑到貨物旁邊,開始將物資、軍械、糧草一件一件的裝車??吹阶罴拥闹芏歼@么干了,役夫們也跟著上去幫忙搬運糧草、軍械。
隨后,趙琨嚴令李廣帶著右衛(wèi)營的士兵嚴加看管、押送鄭威及其家丁,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為了減輕役夫們的負擔,趙琨讓捧日營的士兵拿取月牙戟、環(huán)首刀、匕首和弓弩裝備在身上,漢諾威馬他們或牽或騎。
沒多會兒,物資和糧草便已經紛紛裝車了,捧日營的士兵實在是騰不開手來,因此那兩百名役夫也剛好足夠。按照趙琨的吩咐,右衛(wèi)營在前開道,役夫們在中間,捧日營在后,五百多人排著長長的一條隊伍朝著臨安城西的錢湖門走去。
這個小山坡距離錢湖門并沒有多遠,三四里的樣子,不到一刻鐘,右衛(wèi)營作為先頭部隊便到了錢湖門。
劉守義和韓科站在錢湖門的城樓上,看著一隊官軍押著一群不知道什么人,還帶著役夫后面還跟著大隊騎兵,不知道是在搞什么鬼,劉守義疑惑的問出了一大堆問題:“我怎么記得我給你的人都是步兵啊!怎么出了趟城回來就變成騎兵了?你不是說趙元啟讓你去接收什么物資嗎?怎么變成剿匪了?難不成這馬匹是從土匪手里奪來的?可我沒聽說最近臨安附近有什么馬匪盜賊??!”
看到韓科一臉茫然的樣子,劉守義知道也問不出什么來了,獨自走下城樓,便把為首的李廣給攔了下來,恰巧,那鄭威就在李廣身旁。雖然鄭威作為城中某個權貴的子弟,劉守義極有可能是認識的,但鄭威被打成這樣估計他親娘都認不出來,自然就被劉守義自動過濾掉了。
“李將軍!你們這是......?”劉守義指著李廣這群隊伍,問道。
劉守義李廣自然是認得的,沒有受到趙琨對劉守義不滿情緒的影響,李廣對劉守義還是比較恭敬的,對劉守義行了一禮回答道:“哦,劉將軍!我們大人收到密報,江湖亂匪‘斧頭幫’近日流竄到臨安作案,我們大人帶著我們去剿匪,這些是匪眾,這些是我們繳獲的馬匹和物資!”
“剿匪?剿匪不是臨安府的事兒嗎?你們大人管這么多閑事干什么?”劉守義問道。
就知道守城的官兵會這么問,李廣心中暗暗把趙琨佩服了一把,按照趙琨事先設計好的劇本回答道:“這群歹人狡猾得很!上報臨安府我們大人怕貽誤戰(zhàn)機!對了,我們大人就在后面!”李廣指了指身后。
李廣不疑有他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大人可真是盡忠職守啊,罷了罷了,你們進城吧!”其實劉守義最真實的想法還是不愿意讓趙琨看到韓科跟自己在一起。
李廣應了一聲,再行了一禮便帶人進了城,朝之江營的方向行去。劉守義并不擔心趙琨此番帶人出去是干什么,因為早先按照趙昀的旨意,安插三百禁軍跟韓科進入趙琨的軍隊,如果趙琨有什么不軌之心,便可將他扼殺在搖籃中。